我們不久便離開了斯特裏克蘭。施特羅夫要回家吃晚飯,我建議找個醫生,帶回來給斯特裏克蘭瞧病。但我們從悶熱的閣樓走到空氣清新的街上,荷蘭人便央求我立即去他的畫室,他心裏藏著什麼不願向我透露的秘密,一再堅持要我陪他回去。我想我們暫時把該做的事情都做了,即便現在把醫生叫來也沒別的事可做,就同意了。回到他家後,布蘭奇正在擺桌子,準備吃晚飯。施特羅夫走到她身邊抓住她的雙手。
“親愛的,我有件事求你。”他說。
她快活的表情中透著一股嚴肅的味道,這也正是她迷人的地方。施特羅夫汗涔涔的紅臉上閃著光亮,激動的表情反而顯得十分滑稽,但他那雙圓圓的眼睛裏透著驚慌、急切的光芒。
“斯特裏克蘭得了重病,他可能會死。現在他一個人待在肮髒的閣樓裏,連個照顧他的人都沒有。我希望你答應我把他帶回家。”
她倏地把手抽回去,我從來沒見過她做過這麼快的動作,她的臉漲得通紅。
“不行。”
“噢,親愛的,求你不要拒絕。我不忍心把他一個人留在那兒,一想起他,我連覺都睡不著。”
“你要去照顧他我不反對。”她的聲音冷漠又疏遠。
“可是他會死的。”
“那就讓他死好了。”
施特羅夫輕輕地歎了口氣,擦了擦臉,向我投來求助的目光,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是個了不起的畫家。”
“關我什麼事?我討厭他。”
“噢,親愛的寶貝,你心裏不是這麼想的吧。我求你讓我把他帶到這兒來,我們可以讓他舒服點,也許我們還能救他。他不會麻煩你的,什麼都由我來做。我們在畫室裏幫他支一張床,可不能讓他像一條狗一樣死掉,這也太不人道了。”
“他為什麼不去醫院?”
“醫院?他需要關心,需要無微不至的照顧。”
我發現施特羅夫太太的情緒波動很大,這讓我很驚訝。她繼續擺放餐具,但那雙手卻抖得很厲害。
“我真是受不了你。你要是生病了,你覺得他會動一根手指頭來照顧你嗎?”
“可這有什麼關係呢?我有你照料就行,根本用不著他。再說了,我跟他不同,我一點都不重要。”
“你還不如一條雜種狗有誌氣,隻會躺在地上叫人踩。”
施特羅夫輕輕地笑了笑,他應該知道妻子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態度了。
“噢,我的小可憐,你還想著他上次來看我畫的事吧。他覺得我的畫不好又有什麼關係呢?我是腦子進水了才拿畫給他看的,我的畫本來就不好。”
他可憐兮兮地環顧了一下他的畫室,畫架上有一幅沒有完成的畫:一個麵帶微笑的意大利農民,手裏拿著一串葡萄懸在一個眼睛黝黑的女孩頭上。
“他即便不喜歡,也應該有禮貌,用不著那樣侮辱你吧。他分明是在鄙視你,你還要去巴結他。哼,我就是討厭這家夥。”
“親愛的寶貝,他真的很有天賦。你不會覺得我也有這樣的天賦吧,我倒想呢。我隻要瞧上一眼就知道誰是天才,我打心眼裏尊重這樣的人。這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東西,但對擁有天賦的人來說卻是莫大的負擔。我們應該寬容他們,有點耐心才對。”
我站在一旁,被這幕突如其來的家庭衝突弄得很尷尬,我不明白為什麼施特羅夫非得拉著我來。他妻子眼瞅著就要哭出來了。
“但是,我求你允許我把他帶到這兒並不是因為他是個天才,而是因為他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他現在病得很厲害,身上一個子兒也沒有。”
“我永遠也不會讓他進我的家門,永遠不會!”
施特羅夫轉身看著我。
“你跟她說這是生死攸關的事,總不能把他留在那樣一個破舊的地方等死吧。”
“在這裏照顧他顯然要簡單得多。”我說,“當然啦,這事也極不方便。我認為他得日夜有人照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