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一路向北,哐當哐當響著,雪花貼在車窗上,因為包廂裏的暖氣,隻一瞬就化開了去。
白芸生坐在臨窗的小桌前,桌上攤開著一封信,依舊是父親寫給她的那封信。
信上寫道——
囡囡:
不知你是否還在埋怨,你離家的那日父親未來送你。
然其為人父母,我又怎麼舍得。
隻是一見你,我便想起你母親衍兒。每每思及此,為父心中巨痛,卻從不曾敢告知你:當初是我仗勢欺人強要了你母親,母親是因為舍不得你,才嫁了我。
後來你出世,我真是歡喜得不得了。
你自小就長得像極了衍兒,我對你愛不釋手,整日抱著你,喚你的乳名囡囡,在你母親床前逗她開心。你出生前,你母親從不理我。直到你滿月之後的某一日,她問我,要給你起個什麼名好?我腦子裏突的就閃過年少時隨手寫的一句詩來——芸芸眾生,何其有幸,見與良人。
我便對你母親說,那大名就叫芸生。
你母親笑了,她輕輕回了我一句:真是好名字。
那一天我真是快活極了。
可直到後來一天夜裏,我撞見你母親偷偷燒紙,才驚覺,那天是那人的忌日。原來她從未忘記過他,我當時隻覺心中悶痛,卻是絕望:這輩子,我怕是再也走不進你母親心裏。後來失魂落魄地上了輪渡,去了異國他鄉,其實根本就是落荒而逃。卻沒想到這一走,我便再不敢回來,我怕我忍不住當麵與你母親對峙。是為父懦弱了,不敢問你母親心裏到底有無我,沒想到這之後竟是死別。
父親愧對你母親,也對不起你。
想你小時候,我那樣歡喜你,卻讓你過了許多年沒有父親的日子。
囡囡,你爺爺給你與秦家訂了婚事,父親起初沒有提前知會你,隻怕你因為家中困難知曉此事後要委屈為難自己。
於是父親便做主與你秦伯父通了信,叫你與他家孩子先自在相處。若是處不如意,也不打緊,你便在秦家借住,在天津續讀一年,往後能考上北平的燕京大學就更好了。父親早已替你備好了大學的費用,隻等你考上大學,往後父親也算是有臉見你爺爺和母親了。
父親老了,這些年漂泊在外落了許多病痛,白家人丁單薄,我隻怕不定某日突發離世,留你一人孤零零的在這世上……
人生意外這樣多,要是在走前不安頓好你,為父放心不下,更怕往後到了地底下,衍兒她還要恨我。
囡囡,你要永遠記住:不管父親母親如何,可我同她,都是這世上極愛你的人。
我同你母親曾經都十萬分歡喜你來到這個世上。
囡囡,永遠不要妄自菲薄。
囡囡,永遠不要委屈自己。
信末了尾,落款卻是:囡囡的父親,親筆。
白芸生正哭著,卻又笑了。
這封信到她手上這樣遲,不過她又慶幸到的這樣遲。她想起她走前的那晚,偷偷去秦嘯川房裏看他。他的臉色蒼白,胸口上的子彈若不是她的手抖了一下射到了肩胛骨上,隻怕他就沒命了。他那樣一個英武霸道的人,去蕭山訓練時都沒有受過傷,甚至在槍林彈雨的郭公館裏都是臨危不懼,身手矯健,怎麼就狠心把自己搞成那樣……是她害了他,也害了自己。若是父親的信早些時候到,她怕是再也不能走了。她伏在他床邊流下淚來,卻又突地想起秦夫人的那些話……她看著他,竟是再沒有勇氣留下來。
天津漸漸遠去,可那顆心也和她自己漸漸遠了,她自己卻不知道。
……
大帥府二樓臥室。
秦嘯川起身披上外套,立在臥室的落地窗前,他身後急急跟著秦信芳。
秦信芳正要說話,他卻猛地吸完最後一口煙道:“六姐,等我傷一好,我便動身去俄國。”
秦信芳一愣,想起樓下焦心的母親來,不忍 的勸道。
“九弟,母親她們怕是舍不得你,好歹過完年……”
“六姐,你該懂我的,母親她們早該放手了。”
秦信芳看著他堅定的神色,終是敗下陣來,點了點頭,尊重他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