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德妃的蘭春殿裏頭冰冷冷的,一絲人氣都沒有。進進出出的宮女太監手腳都極輕,一露出一絲聲響來。今天是命婦進宮請安的日子,論理賈家的幾位誥命也該來見見元春,可是皇太後剛剛下了旨意,叫賢德妃在自己宮裏“靜養”,莫要折騰了。上回皇後禁足的懿旨剛結束,這回太後又親自動手,皇上本來就對蘭春殿可有可無的,下人自然是看眼神行事了。
元春端坐在自己的寢宮的佛堂中,長長的、塗得鮮紅的指甲刺進了肉裏,印出血漬來而不自知。倒是抱琴一進來,看到她這個模樣,唬了一跳:“姑娘不,娘娘,您這是怎麼了?”扯著嗓子喊外麵的太監,“快來人呐,都死了不成?!”
元春苦笑道:“算了吧。他們哪裏是死了,是當我死了呢!”
這幾天奴才們眼高手低的,元春起初也怨憤過,想要打幾個人立立威風,隻是宮妃不得擅用私刑,需向慎行司去傳板子,誰知道慎行司郎中傳來了皇帝的口諭:“賈妃靜養吧,有不得力的奴才,打發了去就是,動什麼板子?如今是什麼時候?”元春這才醒悟過來,自己這蘭春殿,已經同冷宮不差分毫了!她一屆貴妃,連打幾個奴才出出氣的權利都沒有了。
貴妃寶冊已被收回,如今人人都知道,賢德妃是惹了大麻煩,便是華太妃也遣了人來責怪她:“你可知你羞辱的是什麼人?那是孔家的嫡孫女,和惠大長公主的眼珠子!和惠同老聖人手足情深,端王又是宗親裏頭的第一人,我見了她都發怵呢,你還敢得罪她親孫女!”
抱琴眼裏含淚:“娘娘,您別這樣,您別嚇我啊。”
元春道:“娘娘?我算是哪門子的娘娘?自以為做到了貴妃,也算是熬出頭來了,可是你瞧瞧,人家當我是奴才呢,我自稱一句表嫂子,倒是哪裏惹到了她?做我的親戚是這麼丟人的事麼?”
抱琴勸道:“娘娘,孔姑娘是和惠大長公主的孫女,您是陛下的妃子,若是從林侯爺那裏論輩分,確實不大妥當。”
貴妃也隻是妾而已,確實沒有從一個妃子那兒論輩分的道理。
元春冷笑道:“看吧,我熬了這麼些年,也不過一個妾字。”
她出生時,榮國公賈代善尚在,作為嫡親的孫女,自幼是恩寵有加,誰知素來疼愛她的祖母和母親卻能狠心叫她進宮來,做的是女官,說起來還不就是個奴才?給皇後磨墨撲紙洗筆,她自認文采要比皇後高出一等,可又有什麼辦法?
好不容易攀上了華太妃,封了貴妃,卻終於明白,自己這個貴妃與華太妃的太貴妃並不相同。華太妃深得老聖人的寵愛,連太後都得讓她三分,生怕惹了太上皇不高興。太上皇更是打破了皇後在不封皇貴妃的舊例,封華太妃為皇貴妃,若非禦史們鬧得太厲害,隻怕是要封華家做承恩侯的。而她呢,莫說皇後,便是在吳貴妃麵前也時常覺得抬不起頭來——吳貴妃之父是正四品,比賈政高出那麼一頭來,且吳貴妃是大選時被皇太後賜給了陛下,跟著陛下一路從王府走到了宮裏,從一個庶妃做到了如今的貴妃,人家可沒在皇後宮裏當過奴才!
更不用說,如今華太妃因為替她說話的緣故在太上皇那裏討了個沒趣,也懶得來管她的事情了。
雖說從她論輩分確實不妥當,可是聽聽那孔靜嫻是如何說的?
“我早些年的時候,也曾隨著祖母進宮給皇後娘娘請安,那時候覺得娘娘宮裏有個研磨的宮女生得不錯,果然是有個造化的。隻是太後娘娘也勸勸陛下,喜歡就喜歡了,別拿出來見客才是,誰家有這個規矩呢,皇家的規矩是要萬民敬仰的,一個奴才,抬舉抬舉也就是了,放到台麵上給人看,不妥當。”
那時候宮妃們都在,皇後抿唇一笑,給太後告罪——這個“奴才”是打她宮裏出來的,她給丈夫找了個這麼人,自然得要告罪的。太後娘娘斜得意地瞧了一眼華太妃,把孔靜嫻拉過來笑道:“什麼太後娘娘皇後娘娘的,太上皇前兒不是說了麼?叫咱們舅爺爺舅奶奶也很妥當。”
偏偏最重規矩禮儀的和惠大長公主在一旁,見著自己孫女侮辱貴妃,居然不斥不怒,轉而隻對太後道:“皇嫂恕罪,我這孫女啊,打小被她爹給教壞了。她爹同她說,寧拜寒家妻,莫尊貴家妾,這孩子腦子死板,把這規矩拿到皇家來說了,是該打呢,看我回去告訴她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