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本來就有幾套衣裳放在賈母這兒,他穿得精細,除了襲人晴雯幾個大丫鬟做的,就隻穿姐妹們做的衣裳鞋子,針線和用料都必是用心了又用心的。襲人拿來的那雙正是她實在沒時間做,托了湘雲連夜趕製的千層底錦雲緞鞋。寶玉自己也還沒穿過,頗是舍不得,幸而林沫進來的時候摘下了腳底的木屐。
萍艾和鵲兒、聞歌幾個大丫頭忙圍了上去,要幫他整理衣物,他擺擺手:“像什麼樣子呢。”自己理了理,幸而雨下得不大,黛玉笑道:“這木屐瞧著倒新奇,往常沒見到哥哥穿?”
“沙棠木屐,來的時候遇到了北靜王,他說眼瞅著要下雨,我又沒坐馬車,給了套漁翁的行頭給我,不知道哪裏有這麼齊全的。還有套蓑衣鬥笠,做得倒精巧,我看雨也不大,懶怠得穿上,你若是喜歡,叫家裏人做一套穿著玩,隻是不許到雨裏跑去。”
黛玉一抿嘴:“又不許我去雨裏跑,我要那個做什麼?當漁翁麼!”
林沫先給賈母行禮,又見過了尤氏等,靜嫻親自起身伺候他坐下,夫妻二人本就不多話,如今在別人家裏,更是客客氣氣,加之靜嫻今日有心事,兩個人坐下了就避開了對方的視線,林白氏瞧在眼裏,笑道:“剛剛還說,請老太太還有她們家的太太、奶奶、姑娘們來家裏,小聚一刻,聽聽戲喝喝酒,你看定在什麼時候好呢?”
“師娘做主就是了。”林沫垂下眼皮,端起茶盞,盯著上下漂浮的茶葉看了半晌,他不太愛君山銀針的味兒,隻是也不大好說,於是輕輕吹了一口,小呡了一口便放下。
林白氏道:“前幾天莊子上的人送了些野味來,別的倒罷了,那幾條魚倒是鮮活,我想著趁鮮請老太太來呢,就怕到時候你請不的假。”
“趁著新鮮吧,我有沒有空也沒什麼關係,本來就沒我什麼事兒,表妹們也大了,我在反而不方便。去年秋天的時候妹妹存了些桂花在地窖呢,師娘可以拿出來入入魚味兒。”林沫笑了笑,“我明兒個去太醫院看看三弟,景寧和玉兒給三弟褥了床薄被子,師娘有什麼要我帶的,今天回去後萍艾姐姐讓人送過來。”
林白氏道:“他住在太醫院裏什麼沒有?要嫻兒和玉兒受累做這個,還要你親自送過去。”嘴上這麼說著,笑容愈發得明朗。
“自家兄弟,這有什麼,那裏的東西能有自己家裏的好?”林沫笑著把話題轉了回來,“二表弟最近上學呢?”
寶玉不愛講上學讀書的話,不過當著這麼多人的麵,也隻得應道:“是,在家學裏。”倒是賈母來了興致:“原先他老子想把他送柏年書院的,說是那兒的先生好,但是在那兒念書不得天天回來,我舍不得,也隻得罷了。”
靜嫻幾不可見地嗤笑了一聲,林沫拍拍她的手:“柏年書院是個好地方,我們戶部曹尚書的三公子,原先是在國子監念書的,後來聽說宋先生領了柏年書院的長官之職,便急急忙忙地備了束脩送三公子去了。”
賈母一聽,不覺一歎,她也聽家政說起過柏年書院來了位大儒,隻是又聽說這位先生學問雖好,脾氣卻古怪,甚至不曾考過進士,不禁去了那幾分念頭,加上舍不得寶玉去書院裏頭受苦,便叫他去家學裏頭磋磨時間了。如今一聽說連戶部尚書的公子都去了那裏,不覺可惜,哪怕與曹家的公子同年一場,倒也罷了。
“宋先生原先雲遊四海,曾在山東逗留兩日,受嶽父大人之邀在孔氏家學同我們講過《爾雅》,字字入理,受益良多,景珞兄還挨了他一戒尺。”林沫像是想起了什麼好玩的似的,“好像是因為我遞了一塊桃酥給他,叫宋先生看見了。”
孔靜嫻也想起來:“哥哥因為被宋先生罰了,叫父親好生生氣,罰他跪了三天的祠堂。”
“是我的錯。改日見到大舅兄定負荊請罪。”林沫道,“前幾日去拜訪宋先生,可惜他已經記不得當日的頑皮學生了。不過倒是說了,我要是有什麼子侄,看在我中狀元的那篇文章還不算太難看的份上,可以薦他到國子監去念書。我說我能有什麼子侄,我才多大呢,這麼一說倒想起來大表嫂家的蘭兒了,他也到了念書的年紀了吧,我記著他就比我妹妹小那麼點兒?”
賈母心裏頗是失望,榮國府去國子監念書的名兒當年是給了賈珠,珠兒也是個用功的,可惜沒有多大的福氣,蘭兒當然也寶貝,李紈寡婦失業的拉扯蘭兒也不容易,隻是看著他到底不如寶玉心裏歎了口氣,麵上仍是笑著:“這真是天大的好事兒,鴛鴦,還不去叫大奶奶帶蘭兒來給林大爺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