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中間夏家的這一出,薛姨媽把本來輕視的幾分心思收了起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夏家的事情她也有所耳聞。寶釵沉默了片刻,道:“林兄弟太計較了,不過,做生意確實不該那樣的。”薛姨媽心有戚戚:“隻是也忒計較了些,就怕他不變通,不肯鬆口呢。”
寶釵麵上一紅,心裏也暗恨哥哥不爭氣,自己小選的秀女名兒都沒了,明年是大選,如今一年大二年小的,姨母承諾的事兒沒個影兒,何況自己一個姑娘家也問不得,隻得巴著林家討個名額,著實委屈。
“你莫要擔心,我姑娘這樣的品貌性子,誰不喜歡?也不是要死心眼地靠著林家,再不濟不是有你姨母?你舅舅雖然不在京裏,舅母還是可以一求的。”
寶釵也無法,心想,也隻得這樣了。
林家的人口著實簡單,便是兩家加起來,在京裏也不過少少地四口人,同賈家這樣的叔叔侄子四世同堂族裏沒有成千也上了百的人家自是不能比。不過也省了薛姨媽不少事,她便在梨香院擺下席麵來,請了自己鋪子裏頭可靠的老成的人來陪著林沫林澈,又有寶玉賈璉兩個自願作陪,自己和一眾女眷與靜嫻黛玉兩個坐了一桌。
黛玉如今正是長身子的年紀,個頭竟比上次來時還要再高了一分,著了件紫色滾邊寬袖貂絨裏子長襖,蹬著雙雨過天青色祥雲繡鞋,頭上戴著西洋短灰毛帽子,綴著四塊貓眼石,頗是奪目。便是寶釵這樣素來不愛花兒粉兒的,也不禁多看了幾眼。
靜嫻倒是一貫地麵冷,她如今是林家主母,穿著上也多了幾分貴氣,一身大紅雙鳳齊鳴掐腰長襖看著竟跟鳳姐像是姐妹了,隻是探春遠遠地看著,還是覺得她清冷無匹,尤其是左眉角那精心描摹的一支梅花,和看人時候高高在上的模樣。她忍不住心裏想,人同人果然是不同的,自己雖然也是生在公侯人家,但到底沒能托生在太太肚子裏,不像靜嫻,嬌生慣養也就罷了,怕是自幼就高人一等,才能養出這樣的氣度來。
“薛太太盛情邀約,本不敢打擾,隻是我們侯爺說,天下父母心,薛太太為了令郎的事奔前跑後,操碎了心,我們雖然不能解憂,好歹過來一趟,為你寬寬心。”她說的話頗是溫和,可惜聲音沒帶幾分暖意,竟叫薛姨媽心裏跳了幾跳:“你說的是,我那個不爭氣的孽障,他父親早逝,都怪我溺愛,養成了這樣的模樣。還得罪了柳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我雖然不懂他們男人的事,但是侯爺說,柳大人風骨卓絕,不是喜歡計較的人,等他弟弟回來了,這事自然會揭過。”孔靜嫻輕描淡寫地,“不然,人家連一國女王都敢書信嘲諷了又全身而退,若真是計較了,薛太太如今也不能坐在這兒陪我喝茶看戲了。”
黛玉笑著搖了搖頭,伸手握著嫂嫂的手,又扭頭對賈母說:“外祖母,咱們點戲吧?我聽到哥哥他們那兒都開場了,怎麼聽起《探寒窯》來了?咱們點出熱鬧的。”
鴛鴦等幾個忙送上戲本來,她本就極有眼色,今兒個薛姨媽是主,老太太是陪,林家姑嫂二人才是客,故而直接送到了靜嫻的手上。
寶釵道:“《探寒窯》的曲子其實很好,調兒也不錯,熱不熱鬧看唱戲的腔調吧,我倒覺得這出戲意味極妙。”
孔靜嫻正拿手指頭對著戲本比劃,聽了這話抬起頭,看了她一眼,什麼都沒說又低下頭去,側身與黛玉輕聲道:“妹妹喜歡看熱鬧的戲,不如聽個《麒麟閣》?不知道外祖母家的老生功夫底子如何。”
“他們男人聽青衣老旦,咱們這兒倒聽起老生來了!“賈母也是喜愛熱鬧的,麒麟閣的唱腔曲子她也頗是喜歡,因而道,”這出戲是不錯。“
孔靜嫻這才慢騰騰地說:“他們男人當然喜歡聽探寒窯,我隻怕要是時間夠,薛八出是要給他們唱完呢。“
說完了,她又抓了一把瓜子,輕飄飄地道:“我們侯爺不愛聽戲,就算他愛聽,那種戲,我也是不敢給妹妹看的。”
黛玉又笑著看她,她於是又加了一句:“澈兒聽聽也就罷了,回去說他。“她這一句是對著黛玉身後的雲初提的。一邊說一邊又把手裏的瓜子塞給黛玉,扭頭衝薛姨媽道:”姨媽也是有女兒的,知道女孩兒的難處,我自己也才來家裏沒多久,別的不敢誇,我們家的女孩兒,天資不敢說,模樣性情,你們笑我見識少也好,一個年紀的,我這妹妹是數一數二的。“
孔靜嫻生於詩書大家,貴為郡君,時常出入宮廷,皇後十分喜愛她,就不提那些公府小姐了,宮裏還有幾個公主呢,誰敢說她見識少黛玉也紅了臉,推了一把她:“嫂嫂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