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靜嫻伏在林沫的懷裏,說不準自己在想些什麼,剛剛馬車顛簸的時候她被林沫撈起來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姿勢格外地親密無間,說實話,成婚許久,還是頭一回這麼親昵。嚴謹的家教讓她覺得這個姿勢格外地不好,卻也說不出有什麼禮法規定了夫妻兩個不能在自家的馬車裏抱著。

林沫的腦袋就搭在她的肩膀上,隨著馬車的晃動一搖一擺的,他看起來很累。

她也很累。

誰攤上了這樣的事都會很累,可是林沫把腦袋埋在她的肩窩裏,聲音格外地沉悶:“我打小就知道,你是下嫁。大長公主的掌上明珠、孔家的嫡女許給我這樣的人,嬸娘說,看中的大約便是我欺負不得你罷,卻不料我來了京裏。”他頓了一頓,又道,“都過去了——日後你要什麼,隻要我有,一定給你。”

“侯爺知道我要什麼嗎?”她道,“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麼。薈姐要一個孩子,大哥想要他青梅竹馬的表妹做妻子,三弟想要公主為他求個爵位,隻有我好像什麼都不缺,又什麼都沒有。你呢,你又想要什麼呢?”

林沫想了一會兒,才道:“我想要天啟三年山西賑災的賬本。”

孔靜嫻抖了一抖。

“你看,我想要的,同你想的完全不同。我還選了一條艱難的路,倘若是大長公主知道我長大了是這樣的,一定不會把你許給我,這世上的父母總是希望孩子能夠平安順遂的。可惜啊,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便就是一路順當,得罪了的人動不了我,我這副身子骨你也是知道的,我妹妹我女兒,我都不舍得她們許給我這樣的人。”他說著說著就苦笑了起來,“我有什麼資格對你不好呢?”

靜嫻側過頭來,看著他,忽的就掉下眼淚來了。

她的丈夫有著相當好看的容顏,笑起來的時候眼睛非常地暖和,又帶著點孩童一樣的天真,明明是心思深沉的角色,偏偏容易叫人以為是個善茬。她想過他是為了功名,為了利祿惹上了這一攤子麻煩事,卻不料聽得到他要放棄爵位換的清淨的話,更不料他竟是為了多年前的心事來這官場廝混。

“哭什麼呢,我曉得你不歡喜我,我活不了多久的,替你們把前麵的碎石頭清一清,沒人敢惹我們林家,你將來也能少恨我一些。”他像是猶豫了一下,方才道,“你要是恨我,我也沒話說呀,我自己都恨自己。自私成我這個樣子,本來也不該成家立業的。”

他一樁一樁地說著,饒是本不喜歡他的靜嫻,都產生了一種憐憫的心思。她本想說林沫這混蛋果然是自私透頂,有沒有想過一個剛剛懷了身孕就被告知丈夫要去做這麼危險的事情的女人的感受,有沒有想過,他就算給黛玉找了再好的婆家,人都會變的,到時候家裏沒了男丁誰去給她撐腰。有沒有想過林澈崇敬他如父如師,沒了他該如何,有沒有想過林白氏的感受,他不是喜歡北靜王的麼,有沒有想過對方會傷心,就這麼不管不顧地給自己選了那麼危險的一條路。

哪怕真的是皇族的遺子,都沒有這種事情危險。

可是又怎麼罵得出口呢,這世上有中飽私囊的貪官汙吏,也有剛正不阿的,想要為民除害的好官,她如果把這些問出口,實在對不住十幾年來讀過的那些書。

她隻覺得後悔,在她能和林沫好好地做夫妻的那些日子裏,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倔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