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嘉調任禮部主客司郎中,別人猶不覺得,太常寺與禮部本來就常常互通有無的,隻是禮部尚書玉征文卻是怎麼都不舒服。當日聖上有心要收容嘉為駙馬,他瞅見龍顏不悅,怕出什麼亂子,出頭說了句胡話。誰知道峰回路轉,容嘉照舊是駙馬,卻還是林家的女婿,隻是那日裏林沫瞪他的那一眼,他到現在想起來,還渾身發冷。容嘉這孩子,麵上長得一團和氣,見誰都笑微微的,隻是你要把他當成心無城府的公子哥兒,可就大錯特錯了。他七歲把羅道偉告下馬得“容狀爺”之名時,可還長得麵團似的,誰看了都想捏一把呢。
玉征文隻要看到容嘉就覺得渾身哪哪都不舒坦。他雖然身為一部尚書,也是登閣拜相的了,見了一般五品官,也不大放在眼裏了,但容嘉是一般人麼?他爹是封疆大吏,他外公是國之勳將,他舅舅手上還有兵權,守著國土之北。就算這些都沒有,當年他一個七歲的小孩兒,就敢把山東總兵拉下馬,可見是個心狠的,再者說了,他背後還有個靖遠侯。林沫麼,三品戶部侍郎,你覺得他官小?幾個王爺都不敢小覷他,誰知道他是什麼來頭?
容嘉卻跟沒芥蒂似的,還特地跑來邀請他去參加自己的冠禮:“大人,父親說趁著他在,給我舉行冠禮,邀請您去觀禮。”
玉征文隻得一口應下。
到了容嘉行冠禮時,他才慶幸自己來了,容嘉在京裏廝混了兩年,倒是挺風生水起的,他長得又乖,嘴又甜,頗是惹人喜愛,太常寺原先的長官、同僚俱在不提,連韓王、趙王、理國公世子都在,容嘉原先說要林沫為他取字,倒也不是開玩笑,容明謙還曾經真有此意。倒是林沫,見容明謙已升了兩廣總督,自己無論是年齡、資曆、親疏都與姨夫差得遠了去了,忙給推辭了。容明謙倒是又想到了容嘉的座師周翰林,隻是到底自己還在,周翰林也不敢托大。
“表哥,我有點怕。你說大哥字伯文,要是父親給我取個字叫仲武,我得被他們嘲笑死啦。”容嘉穿著簇新的金蝶穿花銀紅襖子,束著白玉鎏金冠,登著青麵白地緞子小朝靴,身上除一塊家傳玉佩同一個小小的香囊外,又是什麼都沒戴,整個人顯得神采奕奕的,清若皎月更白,爍似寒星猶亮。王子騰此刻也受邀來觀禮,見了他這模樣,心下暗道:這孩子雖說眉眼比寶玉差些,隻是這通身的氣派,就比我們家的孩子們要強不知道多少。
林沫伸手想捏捏表弟的肉臉頰,卻發現容嘉早已經抽長了身段兒,小時候那隨意揉捏的肉臉,也變得清俊若月華,再沒從前那副可欺的樣兒了。容家已提前了三日告之祠堂,又戒了賓,昨兒個宿賓,今日就是他正式著冠,從此便要成人了。
到行禮時,冠者容嘉,容明謙與其族弟容明端為主任,周翰林為正賓,他是當朝有名的大儒,又是容嘉的座師,德高望重,最是合適不過。林沫為讚者,容嘉的親兄容熹、同年柳湘茹、太常寺少卿杜源生為有司,安排得倒也妥當。
林沫想了想,又笑了:“操這種閑心,你還真是個小孩子。”
容嘉道:“我可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林沫“嗯”了一聲。往四周圍看看,笑著問道:“你猜這麼多人,有幾個是真心?有幾個是覺得你將來要當駙馬,有幾個是已經聽到了風聲姨夫要高升?”容嘉道:“是個人都會自私的,有人為名,有人為利,便是我也不能幸免。我難道一開始就是真心結交這些人?有的,是能在京裏幫我三分的,有的,是皮相好,看著就舒坦的,有的,是才學出眾,能帶著我也出息點的,可見我也沒有比他們高貴到哪裏去。”
林沫頭一回聽到他說這些,倒也新鮮:“哦,那你說說,你當初為什麼結交的我?”
容嘉大驚:“是我結交表哥麼?明明是表哥那時候見我玉雪可愛秀色可餐,天天來我家找我玩。”林沫被他氣笑了,簡直恨不得錘他一拳:“你還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我當時就想著,這孩子是怎麼養的,怎麼這麼好欺負。倒是你,天天上趕著來給我罵。”
容嘉道:“我也奇了怪了,小的時候吧,我父親好歹是個做官的,你父親就是個退隱的醫官,怎麼你就能處處壓著我不提,連我哥也壓得死死的。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難怪我要被你欺負這麼多年呢,可不把你家的閨女給欺負回來了?怕大舅兄是應當的,不怕才奇怪。”
林沫冷哼了一聲:“今天是你的大日子,我不給你些好看,到了明天你試試看。”容嘉慌忙討饒,兄弟二人鬧成一團,倒是叫尋過來的容熹驚道:“嘉兒,做什麼呢?吉時都要到了還在這兒瞎胡鬧,父親、周先生都在等著你了,還不快過去。”又對林沫道,“今兒個要麻煩泰隱了。為了這小子的大事,我匆忙來京裏,還沒得空去府上拜會的,泰隱不要嫌我失禮。”
林沫忙道不必介懷,倒是忙過了,可以去府上玩一玩,把承哥兒也帶上。
容熹的亡妻歐陽氏與他是青梅竹馬,感情頗是深厚,妻子亡故,容熹簡直萬念俱灰,曾發誓再不續弦,要一心撫養兒子成人,隻是他到底還年輕,又是長房長子,將來是容家的家主,容明謙、容白氏哪能由得他胡來,到處張羅著給他尋個媳婦。後來見他反駁得厲害,越發地失望,也不敢挑剔了,隻求尋個溫婉和氣的,能對遂承好些,連家室背景都不看重了,這才相中了迎春。此事容白氏做主,定下來了,由不得容熹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