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主母尚在,兄弟兩個便分了家,還是因為老大嫌母親偏心老二——大約他們自己也覺得臊得慌,想瞞得滴水不漏。可惜世界上哪有不透風的牆,他們家下人又嘴碎,沒多久,京裏不少人都知道了。不過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就算聽到了風聲,也不過是笑笑,倒是容明謙,道:“熹兒娶妻後,倒是要回山東,不要跟這種人家來往得好。”很有些慶幸容熹的元配是歐陽氏,真正論起嶽家來,也是要先提歐陽老先生,然後才是榮國府。容熹冷笑了一聲,心裏越發地看輕未過門的繼室,甚至教導遂承“你隻得西月一個母親”。可憐迎春好好一個姑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安分守己得平日裏連個話也不多說的,真真是被連累了個徹底。
靖遠侯府裏頭,孔靜嫻少不得又一番笑,倒是叫過黛玉來:“賈家分家這樁事,丟臉得緊,可偏偏傳得滿城風雨的,可見他家下人的嘴多不牢靠,咱們家下人也多,你哥哥往日裏管得嚴,他們倒也不說什麼,不過他現在忙,我又是這個模樣,我知道你素來寬厚,倒也得知道,天天說閑話的奴才,可沒他們說得那麼好聽拿你當命護著。你能拿她們當親姐姐看,她們可得拿你當親媽。”
黛玉知嫂嫂是孔家出來的,對主仆意識倒看得挺重,故而抿唇應了。靜嫻猶不放心,留了紫鵑給修朗做個小帽子,給鵲兒使了個眼色,鵲兒心領神會,拉著紫鵑就往外頭自己炕上坐著,避開靜嫻同黛玉姑嫂,一邊與她一起挑花樣一邊問道:“姑娘的嫁妝開始準備沒有?家具姑爺同我們奶奶都找好了木匠、買好了木料了,田產老爺也給姑娘留了不少,大爺另外又置辦了些,那些枕巾被套衣裳的,你們也該開始準備準備啦,家裏的繡娘們得動起來了。”
紫鵑也道:“說得是,姑娘自己看不出來急不急,我們是當太監的,瞧著姑娘倒是氣定神閑的,也沒法子說她。”
鵲兒悄悄地問:“那頭分家的事兒鬧出來,姑娘可生氣?”
“哪能不生氣,不過氣氣倒也罷了,好在沒哭。”紫鵑看了看四周才敢說,“說是這樣的人家不上進,跟咱們也沒個關係,倒也不用管他們,哪天自己把自己弄死了,才叫幹淨!隻是可惜了幾個姑娘,都是從小跟我們姑娘玩到大的,模樣脾性都是一等一的,白白地生在這樣的人家。”
鵲兒笑道:“雖是這麼說,這些姑娘們不短吃喝衣裳,可不比我們命好多了?”
紫鵑道:“也是,我打那頭府上璉二奶奶身邊的豐兒那兒聽說的,那頭寶二爺身邊有個丫鬟,叫晴雯的,往日裏同我們也玩得好,她模樣又好,針線活在那府裏是數一數二的,性子又烈,原是老太太屋裏的,老太太是最喜歡年輕俊秀的姑娘的,很是高看她,還給了寶玉,寶玉那個人麼,你也是知道的,有些不清不楚的毛病,瞧了這晴雯,也是愛得什麼似的,什麼都依著她,到給晴雯的大小姐脾氣越發慣得了。可惜了這丫頭,說起模樣來,隻怕有些人家的小姐都比不上,偏偏是個丫鬟的命,原也罷了,又是個嬌小姐脾氣,那樣的地方,能傳出什麼話都有的來。他們家寶玉自己不爭氣,可太太又溺愛得很,不覺得是寶玉的錯,都怪他身邊的狐媚子勾引——自己是香的惹得來蒼蠅麼?可憐這丫頭,先頭本來病著,為了給寶玉補那個什麼那個什麼雀金裘,我也沒見過,想來是個什麼稀罕玩意兒,熬了夜又受了凍,一病不起,你說她圖個什麼?寶玉是高看她一等呢,可是那東西燒了個洞,寶玉頂多就是挨頓罵了,她自己不要命地給填補上了,叫太太抓住了,說是癆病,給趕了出去。璉二奶奶身邊的平兒,想著那麼個體麵的人,就叫興兒去看了一看,半條命已經歸了天啦。寶玉敢給她求一句話的情不?他隻會死了人以後哭一場!咱們做奴才的,得知道自己命賤。”
鵲兒道:“那也得看跟的是哪個主子。你跟在姑娘身邊,誰敢欺負你呢。”
紫鵑抹了一把眼淚:“這話也說的是。我們幾個原來都是從小在那府裏跟著老太太身邊的。一個我,一個鴛鴦,一個襲人,還有晴雯。鴛鴦就不說了,聽說被那府上大老爺看上,要強納了去,差點去做姑子,襲人麼,嗬——”她想起當年聆歌她們說的那句“眉心開叉,不是幹淨的”,冷笑了一聲,又繼續道,“就這個晴雯,帶根刺兒一樣,隻是她那模樣標誌,不瞞你說,瞧著她我們都是自卑的,誰料想是這個結局。”
“你們四個,如今倒是你看著最好了。”鵲兒安慰道,“都是命罷了,你就看我,打小家裏窮,為了養活弟弟,我媽把我給賣了,牙子差點給我弄那不見人的地方去,虧得是孔家三爺那會兒生了,孔家找下人,給我買了去,又叫我們奶奶看上,跟著她一並嫁了過來,如今在侯府,多少人要叫我姐姐,我自己弟弟還不知道能不能吃飽飯呢!
紫鵑少不得又安慰了她一番,兩個人湊在一起選好了樣子,那邊修朗已經醒了,哭了幾聲,黛玉親自哄了一會兒,到底不行,還是叫了雲夕來,喂了些奶。
雲夕自己生的孩子,還得叫“爺”,她為了孩子的前程,倒也沒在意。靜嫻起初覺得不像,同林沫商量著要不要給她提個月錢,林沫道:“這樣豈不是尋常人家姨娘的份例?叫人看見了不像樣子,倒是給她的身契還了她,再給她些銀錢呢。不過我想著,母子連心,她多半是不願意離了修朗的。”靜嫻想想也是,果然雲夕千恩萬謝的,倒也不願意出去,當修朗的乳娘倒也很樂意,月子還沒出就想著給修朗做衣裳做鞋子,倒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