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看過《山河譜》,她的兄長並不覺得讓一個女孩兒看這樣的奇聞異秩有何不妥當。托他們與柳家的私交,黛玉手上甚至有柳湘茹尚未完成的那幾章文稿——自然是他哥哥謄抄的。隻是有一章,字跡雖與哥哥的十分相同,隻是每逢轉筆就更鋒利些,不似林沫的圓潤內斂。她麵上一紅,也不知該如何評價,隻好字跡謄寫了那幾頁紙,將原稿藏進了箱子裏。
柳湘茹這樣的人,常以檄文抒誌、以雜談明勇,他因身體所限,未能遊遍大好河山,然而一本《山河譜》,卻寫得詳細嚴謹,不見往日豪邁的文風,隻如同一個娓娓道來的長者,許是考據花了他太多的功夫,素來提筆成文的柳郎,也沒能寫完這書。
黛玉知道自己縱然是提筆完成了,隻怕也是見不得世人的文稿。但又如何?哪怕隻有那麼一兩個人見到了,這樣一本書也不當是殘缺的。
王嬤嬤有些犯愁,同紫鵑道:“容家的聘禮都來了,日子都定下了,姑娘怎麼一點都不著急?”她知道大爺大奶奶疼姑娘,不過新媳婦入門規矩總多,容家也不是什麼隨便的人家,黛玉到了他們家,難道還隻如現在一般,寫字看書,不管他事?
紫鵑倒是不急:“嬤嬤愁什麼?姑娘現如今身份不一樣呢。”便就不是公主,連榮國府的二姑娘都能在容家過得好好的,可見容太太也是個好處的。
王嬤嬤歎了口氣:“要我說你們年紀小,是真不知道這些事兒。姑娘家憑她有天大本事,到了婆家,跟自己娘家也不一樣啊,當然有婆婆好處,有婆婆不好處,再好處的婆婆,哪比的上自家娘家人!你不看看那府上的璉二奶奶,多精明能幹的人,他們府上老太太算寵著她吧,你看她願意跟自己嬸子還是跟老太太呢!”
春纖聽了,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嬤嬤心疼姑娘,自然這麼說,隻是嬤嬤又不是沒見過容太太,橫豎是個慈善人。她不是過一陣子就要去容老爺到任上去?難道你還擔心二姑娘這個做嫂子的會為難我們姑娘?”她是榮國府裏頭出來的丫鬟,說話做事倒也幹脆。
紫鵑卻道:“你們急什麼呢。”她樂滋滋地想,姑娘從昨兒起,就是公主了,若是婆家人真待她不好,自有宗人府等管束著,嬤嬤實在是杞人憂天。
隻是樂了兩天,卻又有些憂心。靜嫻提醒黛玉,她若是想給丫鬟們提女官,倒不如趁著進宮和皇後提一提:“不然皇後娘娘萬一心血來潮,賞她身邊的人給你帶去,隻怕駙馬爺不習慣。”黛玉卻道:“還是罷了,平白的出頭不好。”
“這算什麼出頭?”靜嫻自己倒沒與那幾位公主有多少交流,雖說是一輩兒的,她們也比她大不了幾歲,隻是她入宮時,通常都是伴著大長公主,和一些老人兒坐一塊兒。待得她嫁了,獨自進宮時,與公主們便要行君臣之禮。反倒是黛玉,因著太後喜愛看年輕女孩兒們坐一塊兒,花枝招展的賞心悅目,和景宜、景柔公主時常一起說話喝茶。
景柔公主的脾氣——靜嫻皺了皺眉,道:“待我身子便利了,我去求皇後,你莫要急。”
她們說話倒沒避著人,雪雁還沒覺得,紫鵑卻是欣喜若狂了——
若真成了女官,自然是脫了奴籍,日後前程,不過是公主的一句話罷了。
別的不說,當年的賈大姑娘,也不過是皇後宮裏的一個女官罷了。
隻是靜嫻才與黛玉商議這事,林沫便又找上了妹妹:“你那些丫頭,年級也不小了。雖說不是人人都像聞歌似的,到底也是要嫁人的——”
黛玉知道哥哥是擔心什麼。娘家帶過去陪嫁的丫鬟,若是沒提前定好人家,多半是會被以為要隨著姑娘一道服侍姑爺的。她有些害臊,卻瞪了哥哥一眼:“難道哥哥不會替我處理好這事?”
“原來這事要歸哥哥管啊。”林沫作恍然大悟狀。
“橫豎,一切都是哥哥做主的。”黛玉抿了抿唇。
他挑的夫婿,他備的嫁妝,他親手將妹妹送到了那最繁華也最奪目的位置上。
林沫點頭:“是哈,自然得是哥哥替你做主。”
他十八進京,而後得了這麼個天真無邪的妹妹,同空曠沉重得不像話的靖遠侯府,如今二十又二,踩著多少枯骨怨恨在這個帝都牢牢地站穩了腳跟,站在大多數人的頭頂上往下看的時候,不經意間,總得被自己背著的東西壓彎了腰。
然而,這路是他自己選的,除了繼續挺直了腰杆子,把一切都擔負下來,他找不到其他讓自己更高興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