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也不過進宮幾日,回家時隻覺得哪裏都看不夠,她親自書寫的匾額、踢了絕句的壁牆,微笑著的大哥同嫂嫂,還有似乎又長高了一些的三弟。
她也不要宮人幫忙,自己親自上前去扶林沫同靜嫻起身,隻是看著林澈,卻是伸手去點著他的額頭道:“你好倔的性子!行萬裏路,行哪裏的路不行?非得到窮鄉惡壤的地方去?若是有個閃失,你要嬸娘如何自處呢!”說是在責備,到底哪裏舍得,紅著眼眶把人給拉起來,倒要林澈安慰她:“當初不是說好了麼?公主且不必擔心。”
要如何才能不擔心呢?
就算告訴自己千百遍男兒誌在四方,他在她眼裏依舊是那個一派天真,上躥下跳地和容嘉吃肉打架的小弟弟,偏偏還又懂事得緊,剛剛來京裏時雖然有些誤會,但他賠禮道歉的態度簡直不像是個小孩兒。林沫衙門事兒忙,時常便是他陪著黛玉說話解悶,姐弟二人坐在書房,一人手執一卷,便能安安靜靜地坐一下午。她這兩年親眼見著弟弟跟竹子一樣刷刷地長高,長成如今這樣頂天立地的模樣,卻依舊覺得,他還是剛來京裏那時候打不過容嘉,嘟嘟噥噥地和林沫撒嬌的、臉上帶肉的小孩兒。
林沫在一邊笑著道:“行了,公主也別太擔心,齊三這回跟著他過去,一路打點衣食,他的身手你是知道的,澈兒不過是待在後頭行醫,是苦了些,倒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黛玉聽了便問:“澈兒也不帶雲初去?”心裏也清楚,那樣的地方不適合小丫鬟跟著。不過不是說駐在鎮上?白時越又是在那裏立了府的,林澈就是帶個打小伺候的丫頭去,也沒什麼。
“原也不是去享福的。”林沫道,“他若是去混日子,我還得托舅舅錘他呢。”
“我好容易回來一趟,可不是聽大哥說這個的。”黛玉嗔怪道。林沫隻在一邊笑:“得了,你還真拿他當兒子養呢,這小子皮糙肉厚的,錘煉錘煉也不妨事的。“
黛玉這回可不管這個是她最尊敬的大哥了,若是夠不著,真要去擰一擰他的耳朵根兒。
一家子坐在一起又哭又笑地吃完了飯,嬤嬤先前聽了皇後的話,說是不許催著,不過宮裏頭規矩深,門禁緊,就是她不催,林沫也道:“時候到了,公主該回宮了。“
黛玉一抿唇,看了眼比她高出許多的林澈,歎了一聲:“此番過後,不知何時才能見了。”
“他日再見,澈定不叫公主失望。”林澈道。
黛玉含淚道:“誰要你有多大出息呢,你好好的,別叫嬸娘擔心別叫大哥失望就好。”
林沫親自牽著馬送她回宮去。黛玉坐在鑾駕之內,聽得到外麵馬蹄聲噠噠的,隻是分辨不出哪個是她哥哥的,隻能捂著心口,努力聽出一個同她的心跳一模一樣的聲響來。
這一定是哥哥了。她想著。
一邊想著,一邊偷偷地抹去眼淚。
她有什麼好哭的。大哥廢了多少的心血給她鋪了路,人人豔羨,甚至連宗室的貴女都不一定有她的自在快活。駙馬年紀雖小,與她卻也算打小相識,縱然沒見過幾回麵,卻瞧得出不是個胡來的,何況鬧得沸沸揚揚的駙馬案,更叫黛玉覺得,容嘉倒也是不輸哥哥的好兒郎。
那些在深宮裏一待一輩子的妃嬪宮女們,更是羨慕她,這泱泱深宮不過是她鍍金的落腳點兒,不用許久,她便能風光出嫁,離開這個外頭人擠破腦袋要進來,裏頭人天天盼著能出去的富貴鄉。
皇帝正巧在皇後宮裏頭,見她回來了,隻問了一聲“泰隱病好了?”,她先是一愣,不知何時大哥病了。隻是今日看他的樣子並無不妥,隻好小心答道:“哥哥臉色還好,看著並不大憔悴。”
皇帝點頭應了一聲,扭頭對皇後道:“你知道那小子多混賬?朕同他說,膝蓋上既無大礙,便一道去圍場,當年他徒手博虎的經曆不是還有人寫成了戲?這回又有茜雪國的使臣在,叫他們看看我們的狀元郎能文能武。他倒是好呢,同朕說,他是怕死了狩獵了,現在連騎馬都腿軟,朕若是叫他去,他隻怕能嚇出病來。”
黛玉悄然鬆了口氣,慶幸自己沒亂說話,又覺得哥哥那身子,委實也不應當去圍場折騰——他自己本也不好這個,便說道:“陛下有所不知,大哥確實是怕了。那年情形實在是凶險,旁人看著英武,他腿上的傷卻是將養了好些時候的,逢到刮風下雨還陰測測地疼,嫂嫂心疼得不行。現在不是修航還小?更不敢叫他去折騰了。況且我三弟又要去了,家裏頭人丁簡薄,哥哥縱是去了,怕也是沒心思狩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