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說,這世上最易逝的是流光,這世上最難捱的也是流光。流光原是不變的,隻是這人心一變,倒也顯得流光善變,時快時慢,叫人不知其之所以然。
昨天下午,侄女問她這世上什麼最善變的時候,她就不經想起了上麵幾句話。流光是難捱的吧,她日日夜夜盯著牆角的自鳴鍾,倒真是有些度日如年的滋味。流光也應該是易逝的吧,一轉眼,就有人叫她小姑了,看著眼前明眸善睬的侄女,總覺得像是做了一個夢般,夢醒時分,她依舊是那深深院落中的小姐,風華正茂。
香爐吐出的煙氣嫋嫋而起,一絲一絲的,轉眼看時卻又成了一團一團的,變得許是不快,隻是她錯開了眼光,也就沒看見那一絲一絲的煙氣怎麼就成了一團一團的。就跟命運一樣,原本是慢慢改變的,隻是你或因為貪戀美景或因為心事重重,錯開了眼,再回頭時卻已是天翻地覆,麵目全非了。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紅木做的門板敲起來的聲音也顯地低沉動聽,她抬抬頭,招呼了一聲,那本是需掩著的門就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黃老,自幼便帶著她的奶娘,後麵的是環佩,也是她從小玩大的玩伴,從前還有個清煙,隻是現在到底是生分了。
“姑娘,清煙有了,都幾個月了,你知道不。“盡管早早地嫁作他人婦,私下裏,環佩還是叫著她小姐,其實這無非是她自己的執著,就好象從前在杏花樹下的一場春夢,聽著那熟悉的呼喚,總是固執地相信會有醒過來的那天。她淡淡地應了一聲,也不見得有多少吃驚——這本是意料中的事,老爺一直寵著清煙,有了,也是理所當然的。隻是環佩自小跟著她長大,親得跟姐妹似的,最看不得她委屈,雖然她也不見得會對這事如何掛心,自己心中卻總存著那麼分憤憤不平的惱怒。見她不理睬,也就隻能責怪她一整天地窩在房裏,也不曉得開開窗通通氣。她聽了也不惱,起身便推開了窗子,風一下子湧了進來,吹得眼睛漲漲地生疼,一不留神眼淚就這麼自說自話地往下流了起來。環佩整完了屋子,一轉身便見她在窗邊落淚,當即便拉她離了窗:“自己的身子自己還不明白!曉得迎風要掉眼淚,還這麼糟蹋身子!”她笑笑,叉開了話題:“我瞧著這河上好象搭了座新橋,遠遠地也看不見橋名,你知道叫什麼橋麼?”環佩聽了,立時露出付吃驚像:“你莫要真得羽化成仙去了罷!這河就在窗下,橋也建了五六月了,你還剛知道啊。我也沒見著你讀聖賢書,咋就這麼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模樣啊!”
她聽了,看著丫頭那副活靈活現的樣子,正自高興,卻冷不丁聽環佩補了句:“那是老爺出錢造的,叫什麼落殤橋,那河也就隨了落殤河的名字。”她一聽,心就直直地掉了下去,掀了鏡袱,鏡中的人雖不見怎麼地蒼老,甚至還有那麼些明豔,但仍是不複當年的風采,尤其是兩隻眼睛,靜得跟水一樣,而且還是一潭死水。她曉得環佩就在後頭看著她,等著她的話,隻是她看看頭頂房梁上被煙迷成淺黃的麒麟,終究是歎了口氣——這麼多年來,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孰不知卻是記得更清晰了,她以為心也麻木了,卻不知僅僅隻是變得更沉重了。她放下了鏡袱,扭著頭對環佩說:“今天的家宴,你替我告個價吧。”
☆☆☆☆☆☆☆☆☆☆☆☆☆☆☆☆☆
午後的陽光懶懶地照進,細細碎碎的塵埃攪著煙霧攀爬,院子裏一棵梧桐樹的幾葉稀疏的枝葉穿過窗子橫在陽光底下,在舊舊的地板上投下幾道陰陰的影子,自鳴鍾滴答滴答地走著,她倚在太師椅上,頭靠著牆,安安靜靜地,樓道上不時傳來枝椏的聲音,畢竟是老屋子了,走上走下,那老老的樓梯總是不甘寂寞似的放出幾聲聲音。此外就是樓前園子裏,幾隻太太們養的鸚哥兒,比賽似地叫著,一聲一聲,倒把院子叫得平添了幾分寂寥。她這裏不比別房,總有那麼幾個人來串串,一言一語的,倒也顯得熱鬧,可她不同,別說平常,就是過年過節的也少有人登門,所幸她素來是安靜慣了的,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