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梵唱
第一視界
作者:呼岩鸞
深圳一棵大榕樹,樹冠如綠色巨傘,無數根氣根飄蕩如風。一個蹣跚的老人,引導一個小男孩趔趄學步。我和老人相視而笑,我和小男孩相視而笑。朝陽照到樹下,一地光明澄淨。我大歡喜了。
回陋室,看到遙遠處岷縣的詩人舍利的長詩《讀﹤西藏生死書﹥》。生已可知,死已可思,一個佛教修行者心蘊佛陀在逃河邊上行走,不疲倦地梵唱。我大歡喜了。
生是厚重的,死是厚重的,梵唱詩人舍利的詩是厚重的。似有佛示,我心忽生靈犀。為了讀好這首厚重的詩,我又搜齊,重讀了前些年讀過並有深悟的五部厚重的書。
第一部書自然是舍利詩歌所指向的《西藏生死書》。索甲仁波切著,鄭振煌譯。“仁波切”在藏語中是尊貴者的意思。索甲仁波切不但參透了藏傳佛教教義,被認出是西藏最著名佛教上師托頓·索甲的轉世;而且曾留學英國劍橋大學專修比較宗教學,具有宗教學,自然科學,人類社會學,現代醫學,心理學和文學藝術等諸學科修養,是一個專意弘法的學者型佛教上師。《西藏生死書》是一部研究論述生命和死亡的宗教性巨著,繼承和發展了蓮花生大士《中陰聞救得度》的核心教理心法 ,密切結合現代醫學、宗教心理學、生生命科學和死亡科學理論,佐證已基督教、儒教、道教的旨要,給世界人類開辟了一條合理通過生死的坦途,因而又是一部充滿藏傳佛教特色的臨終關懷理論著作。書中屢屢引用大科學家愛因斯坦和其他著名科學家思想家的論點。可見此書在精神層麵的科學性質。舍利是讀通讀懂並領悟了這部書的。
第二部書是蓮花生大師著《中陰聞教得度》趙洪鑄譯,全用四言句成文。書名又可譯為《西藏度亡經》。這是最古老的《西藏生死書》,而索甲波仁切的《西藏生死書》被為是新《中陰聞教得度》和新《西藏生死書》。達赫詮釋圖解《中陰聞教得度》以《圖解西藏生死書》書名出版。蓮花生大士是公元八世紀藏傳佛教密宗創始人。被稱為第二個佛。《中陰聞教得度》可成為人類史上第一部宗教性臨終關懷著作,探討精神性生死輪回,解說成佛之道。“中陰”是“過渡”、“間隔”之意。若幹時間和時間、空間和空間,意識和意識的過渡和間隔均構成“中陰”。人的生命中陰有生外中陰、夢境中陰、禪定中陰;人的死亡中陰有臨終中陰,法性中陰、受生中陰。人在中陰中生活、死亡、輪回、解脫。不讀《中陰聞教得度》,就讀不懂《西藏生死書》,前者和後者是創法和弘法的關係。舍利也讀過《中陰聞教得度》,讀通讀懂領悟了。
第三部是《論死亡和瀕臨死亡》,美國伊麗莎白·庫伯勒——羅斯著,邱謹譯。羅斯是一名心理分析醫生。這部書是曆史上第一部現代醫學意義的死亡學著作和臨終關懷著作,開創了臨終關懷學的理論和操作層麵。該書從病人死前狀態和心理活動著眼,把死亡過程按人對死亡的態度分成五個階段:拒絕、憤怒、掙紮、淚喪、接受;在這五個階段中,臨終關懷的介入是對亡者的最大關愛。與佛教臨終中陰階段對亡者的幫助相仿佛。美國第一《圖書》雜誌2003年評出改變美國的二十本書,就有《論死亡和瀕臨死亡 》,和政論《共產黨宣言》,詩歌《草葉集》、《號叫》等各類著名著作並列,可見該書影響之大。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書》中,引用了該書觀點,接受了其精粹之論。讀此書能更好的了解前述二部書。舍利通過讀《西藏生死書》,也了解了《論死亡和瀕臨死亡 》所表達的現代人對死亡的最新看法。
第四部書是豐子愷繪《護生畫集》。畫家文學家豐子愷是畫家音樂家李叔同的學生,李叔同遁如空門成了弘一法師,豐子愷亦皈依法師,成了俗界三寶弟子。師徒相約創作《護生畫集》,宣傳戒殺生昌素食棄葷腥,實現佛祖保護生命之旨,由豐子愷繪畫,弘一法師配詩配文題字;從弘一法師五十歲畫五十幅畫開始,每過十年,畫出和法師歲數同數的畫結集,直到法師百歲。法師圓寂,豐子怡繼續畫;自知大限將到,提前在法師冥壽百歲前畫完約定之數;自配詩文,請名家題字。曆經四十五年戰亂劫難,四百五十幅《護生畫集》終於完成。《護生畫集》精義:“護身者,護心也”;保護心靈的純淨,也就是保護一切生命一切生物,保護人類生存環境。漢傳佛教的僧人和虔誠信眾,都是戒殺戒葷的素食者。從《護生畫集》,能指認到“我不再吃眾生的肉”的修行詩人舍利深入佛國淨土的深度。
第五本書是寫馬麗華著《走過西藏》,是一個在西藏工作十八年行走深入過全藏的女作家的紀實報告。我在藏區也曾工作過三個年頭,但這本書使我更真切地看到了佛教和藏民的水乳交融關係:神山聖湖,教派演變,生死流轉,長頭朝聖,閉關修煉,佛教美學……祖國的西藏在佛光的普照中。這本書使人感到新舊《西藏生死書》和古今西藏的俗世生活與佛教生活是緊密連接著的,讀過新舊《西藏生死書》的詩人舍利,吟唱的內容是久遠的也是現實的,都和生命和死亡有關,二者由一根臍帶接通。
重讀了這五本書,我感到評說舍利《讀﹤西藏生死書﹥》有了底氣。
一、人必死,死亡給生命轉化找到了基礎地。
舍利在他第一本詩集《我的馬啃光帶露的青草》中,牽著他的馬兒,深一腳淺一腳走過人間苦難,走進了佛土大門。在第二本詩集《空門獨語》中,已進了佛土,在諸佛菩薩腳下端坐,以佛法證悟人間的十惡十善,愛恨情仇,神魔升降;這會在《讀﹤西藏生死書﹥》中,疾步走向蓮花生大士,探求生死奧秘。
在“生還是死,這個問題”的哈姆萊特式命題出現很早以前,這個問題就有了答案,而且答案是相同的。希臘哲人說:“向死而生”。中國儒家說:“生死由命”。道家說:“生死氣化”。而佛教對生死問題的答案最為明確。索甲仁波切確實無誤地傳達了佛陀的死亡真理:“生者必死,聚者必散,積者必竭,立者必倒,高者必墮”。“ 生聚積立高”是生命,“死散竭倒墮”是死亡。
舍利像西藏在山野間發現埋藏的蓮花生大士密法著作的“掘藏師”一樣。從20——21世紀的塵世中又對死亡的必然性做了重新發現。“死亡是一口陷阱”。這口陷阱等待生命跌入,是現代科技挖出的物質深阱。“死亡是我們無法製勝的宿敵”,人們因篤信貨幣拜物教而削弱了對這個宿敵的抵抗力量。“死神一刻不停的軀趕著你”,死神由於有了商業的讚助更增加了腳力。舍利關於死亡必然性的三個比喻,類似《譬喻經》中,釋迦牟尼給摩掲陀國王勝光所作的比喻。旅人行於曠野,遇虎追趕逃入井中,又遇各種兇物均能引起死亡。在舍利詩中,旅人由陸地到了海上,舍利描繪了現代死亡的工筆圖景,現代死亡景象和現代生活景象完全重合,死是生的反麵,令人驚悚不寒而栗。
大限來臨的時刻
你像站在一艘即將起航的郵輪
甲板上,出行再不回來的旅人
岸上,所有的親友都在向你揮手致別
除了離開以外,你別無選擇……
舍利把“出行不再回來的旅人”,作為死亡的符號,作為亡者的意象,是佛教生死教義的形象。具體地展現了《西藏生死書》中,六道輪回觀念的一個標本。生命不是開始,死亡不是結束,他們隻是靈魂旅程中的兩個車站或碼頭——當然排除了在三個死亡中陰中證到佛果往生佛國的靈魂。這就是佛教對死亡必然性的答案最明確最直接的原因。業為推動靈魂在三中陰中匆匆行走。一個靈魂在前世、今生、來生,無數世中,披過多少件名為貴人賤人、牛羊驢馬、爬蟲野獸的軀體衣裳啊。今世的人,不知道你前世是人是畜,不知道你後世是畜是人。但佛陀知道也記得,索甲仁波切轉述了佛陀證悟生死的話:“我憶起許多,許多前世。一世、二世、三世、四世、五世……五十世……一百世……十萬世。出生在各種時空”。學佛又讀懂了《西藏生死書》的詩人舍利,通過佛陀的炬目和心法也知道並記得:“西方文明衝淡了聖哲的訓示∕一切毫不保留的開放,再開放∕打開了地獄的大門,餓鬼畜生的大門∕三惡道上報道的亡魂擁擠不堪”。
必死的人必然死了。人的靈魂從人死亡的基礎地出發了,到哪裏去?是在中陰中升入淨土,還是再墜入六道,在六道輪回中,是進入三惡趣之惡道,還是進入三善趣之善道?若幸而轉生為人,又將是什麼人和如何做人。
二、生活是學習死亡的學校。
人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是向死亡一步步爬去、走去,死亡是生命的引路者。有的人渾渾噩噩地活,渾渾噩噩地死。有的人一旦發覺踅入死亡的陰影下,就悲觀絕望,憂傷恐懼,直到被死亡吞沒。索甲仁波切在《西藏生死書》中,提出了“學習死亡”的重大課題。他說:“學習如何死就是學習如何活,學習如何活就是學習不僅在這一世,還有在未來世該如何做”。他提出“生活是學習死亡的學校”的概念 :“人們是以自己的方式過活,怎麼活就怎麼死”。人們能夠學習死亡的原因是:“我們都是潛在的佛”。人們能夠在生活中學習死亡的原因是:“在日常生活中,我們多麼接近死亡”。每個人都能夠學習死亡:“自己的頭腦、自己的心就是我們的寺廟”,自己的心和頭腦就是學習死亡學校的教師,“幫助一個人好好地死”,迎接死亡這個“真理的時刻”,迎接死亡這個“生命中最尊貴最光榮的時刻”。一個人死了,不是失敗而是勝利了。
舍利把《西藏生死書》的這個教旨接過來並虔誠奉行。他守持人間正規勤勉生活,向眾生的生活學習自己的生活,並把生活作為學習死亡的學校。他說:“死亡是一部大書”,他不看鏡中花水中月,而是細看這部大書。舍利是人間學校的教師,就像教學生《三字經》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千字文》第一句“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一樣,舍利向佛陀向佛法向佛教上師學習死亡大道的第一句真理。
河穀裏,當秋天鋪滿諷世的經文
神擦亮季節的火柴
把大地點燃。與其讓死亡驅逐
驚慌失措,亂了方寸
不如麵對死亡
把“死”字帖在額顱上
熱愛身邊的每一個人
向忙碌的螞蟻和蜜蜂蝴蝶問好
夜夜夢中蘇醒,我隨索甲波仁切
尋訪生死大道
知更鳥送來美妙的情歌
伴隨起床的鍾聲,我走進
又一個嶄新的黎明
兩個學校的起床鍾聲陣陣,在這個又新生了的黎明中,詩人懂得了“正確的死亡是無法拒絕的再生”,再一次說:“死亡是一部不可不讀的大書∕錯過今世∕遙遙無期∕我要跟死亡有個約會∕在《中陰聞教得度》裏∕找一條脫胎換骨的途徑”。舍利站在牙利學校的側柏叢中,站在蓮花生大士麵前,他已準備了向遙遠的死亡啟程的三資糧——信願行,是一個在苦難人間生活中聞教得度的詩人了。
三、站在自己詩歌的人間“業鏡”麵前,映出自己善惡業行。
“業鏡”,又稱“淨頗黎鏡”、“業鏡輪”。在受生(投胎)中陰階段,閻羅法王用已照人,顯其善惡,“顯其所做善福惡業,毫末無差別,質影同一相”(《地藏菩薩發心因緣十王經》),據以判人進善道或惡道。舍利把自己的詩歌,當作人間“業鏡”,映現自己的真形實相,身心變遷。
我在我的族類中
猶如一顆漸漸失去溫度的沙粒
在天地的磨盤間,∕踽踽行走
將會,被日月的牙齒嚼成粉末
將會,有一天消失得無影無蹤
或許以後沒人願意再提起你晦氣的名姓
即便偶爾有人說起
那或許是數落你在殺盜淫妄酒裏
恣肆放蕩的劣跡
索甲波仁切說:“不厭惡負麵的經驗”,對前一個“我”的覺悟,就是後一個“我”的新生,世上的人是可以“第二次出生的”。詩人真心坦誠,不欺鬼神,所以能做到“聞見佛法並深信因果”,頓悟到“了卻生死才是人生頭等大事∕這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在佛法佛性中幸福著的詩人,看到了“蓮花生大士在雲端靜坐∕宗喀巴活佛在金殿說法∕他們微笑∕我也微笑∕”。佛弟子舍利曾用四年時間,“潛心佛學典籍研讀,修心悟道”,基本通曉主要佛經。他工作敬業,誠樸實在;作詩梵唱弘法,普渡眾生;又尊“中陰聞教得度”之教,給父母講說佛法,讓“生身父母,同證佛道”。詩人真是一個在生活最苦的塵世一角,快樂修行的人。
詩鏡中真實的詩人,不管業力的風多麼強烈,都不能阻擋,反而會推動他走向淨土;因為正如《西藏生死書》所說,這個修行的詩人,“不把修行當作偶爾服用的藥物或治療,而是把他當作每日的食糧”。吃飽了這種無汙染食糧的人,體力心力是最充沛的。尤其是心力,在“上師相應發”中被蓮花生大士賜予的食糧喂養,最是充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