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弩手(2 / 2)

因為無謂的掙紮,元輔仁臉上的線縫得不整齊,所以半邊臉顯得口眼歪斜,嘴角和眼角有要碰頭的趨勢,於是他就又成了全營人的笑料。為了遮醜,元輔仁找了塊布把臉蒙了起來,但這卻越發穩固了他的眾矢之的的位置,李承嗣甚至帶頭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元媳婦”。

士兵們鬧了很久後才鑽進營帳裏歇息。這時,白天惡戰所帶來的亢奮還沒有完全散去,不少人躺在鋪上聊起戰局的走向。盡管晝間一戰唐軍獲勝,但士兵們普遍不能從中看到勝利的希望,因為他們麵對的實在是一個龐然大物,不是一口氣可以吞滅的。李承嗣也知道戰事之難,但他更擔心士兵們這種茫然的狀態會演變成無理由的畏敵怯戰之情,他想要設法阻止。於是他盡可能地把話題往樂觀的方向引,讓士兵們在迷霧中能看到希望的火光,比如這天大顯神威的霹靂箭,李承嗣想讓士兵們相信得勝的關鍵將維係於這樣的利器上。但是沒有人信,包括李承嗣自己。士兵中間很多人都是久經沙場,他們所經曆的勝仗中,沒有一次是簡簡單單靠某一樣新造的兵器取勝的,雖然他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李承嗣的伎倆顯然騙不了他們。

無奈,李承嗣隻能轉向王經,道:“秀才,你讀的書多,你說像我們這樣以少打多的仗,該怎麼打咧?”

王經說:“這誰能講透啊,兵書上說:兵無常勢,水無常形,運用之妙,存乎一心。仗怎麼打,得看天時地利人和,得看天命時運,還得看中丞如何運籌帷幄……如此種種,都無法先料啊。”

李承嗣不耐煩地說:“淨整些讓人聽不懂的,我就問你,這仗要是你來打,有什麼辦法吧?”

這個問題還真把王經難住了,自從軍以來王經還從沒有站在這一高度考慮過一場戰爭,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王經參加過數次戰鬥,所做的無非是行軍、廝殺、宿營、再行軍,如是而已。忙裏偷閑時考慮過的最高級別的指揮問題,也就是在某次戰鬥中鎮胡營應該排個什麼樣的陣型,從哪裏接敵,又從哪裏撤退等等。至於安西軍應如何與強敵爭鋒,又如何穩定西域局勢,他真的是從沒有認真想過。就這點來說,王經深深感到自己遠不及李承嗣這樣一個伐木出身的人會動腦子,枉讀了十六年的詩書,到頭來卻還是渾渾噩噩地活著。

王經認認真真地想了一會兒,搜腸刮肚地憋出幾句話來:“古來能以少勝多者,必是器良技熟,兵精而氣盛……也就是士氣上先能勝過敵人;其次,要有良將統帥,強將底下無弱兵;再次,必用奇謀才能製勝。這裏麵學問就多了,亂軍心,用反間,借水火,斷糧道,反正都得邊打邊看,見機行事。總之是很難很難的,謀事在人,成事還得看天。”

李承嗣一拍大腿說:“這就齊了!論士氣,我們先勝一陣,已壓過他們一頭;論統帥,高中丞是眾人皆知的西域名將;論奇謀,今天我們也算是出奇製勝吧……所以說到底我們是有勝算的,而且勝算大得很。哥幾個就別老皺著個眉頭了,開心點兒,愁眉苦臉是打不了勝仗的。”

盡管牽強,但說得多少也有些道理,於是士兵們不再爭論不休,都扯過被子早早睡了。但王經的腦子還興奮著,他覺得剛剛的問題很有意思,方才即興說了幾句,思路紊亂,似乎還有許多深奧的道理一時間沒有想透。王經就一根筋地窩在被窩裏猛想,他從新理了一下思路,覺得分析一場戰爭的勝敗應當還有很多要素,例如地形、時令、糧草、訓練、兵器、人心向背等等,這些方麵從目前看來唐軍做的都還可以,各項事務都被高仙芝安排得井井有條,沒有任何明顯的破綻,就是不知道大食軍在這些方麵能做到怎樣的水準。王經是一名最底層的士兵,他無從知道大食軍的虛實,所以腦海中的分析隻能落實在唐軍一方了。但王經很快又想到光從軍務這個角度分析是遠遠不夠的,聖人之書告訴他任何一場戰爭的勝敗關鍵在人心的向背。可一想到人心,王經的心裏立刻就像卡了根魚骨頭一樣,他的腦海裏立刻浮現出火焰中的石國都城、一具具猙獰的焦屍,以及突騎施人仇恨的眼神……王經幾乎被嚇得坐起身來,他的心裏充滿了惶恐,直覺告訴他:人心不在唐軍這一邊,此戰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