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聽到我的話,康祀原本有些舒展帶著笑意的麵容又一次嚴肅了下去,讓人看著心裏也忍不住一驚,帶著說不出的肅殺和斂然,徒留幻滅而飄渺在薄薄的嘴角猶存,讓人生出許多曠日持久的虛幻和迷茫,以為剛剛在眼前乍開乍謝的笑意,不過是個比夢境還要脆弱千百萬倍的海市蜃樓。
仿佛這一切,都可以用“隻是個意外”這般蹩腳到家的理由解釋的理直氣壯。
“曉曉,你知道這些年我和筱彤在一起的時候的真實感受嗎?”康祀突然抬起頭,定定地望著我,有些茫然地吐出這一句問詢。
“真實感受?”我有些茫然不解,隻是這般機械地重複了一下他的問話。
康祀對我的疑惑茫然倒是渾不在意,隻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停頓了一小會兒,才又徐徐開了口,慢慢說道:“是好累,真的好累。”
“筱彤也許是任性了一點,但你們到底是這麼多年一直走過來的,十幾年的感情,怎麼也不算淺,你現在才說累?”我有些不滿地說道,又有些好笑,為什麼男人的借口永遠是這般重複單調又幼稚地可笑,又不是讓你負重登上珠穆朗瑪峰,有多累啊!這麼苦大仇深的。
康祀似乎察覺出了我的不悅,也沒有出聲解釋什麼,隻是無奈地笑了笑,說道:“這麼義憤填膺的,好像我說的是你似的。”
“我管你說的是誰,總之我最討厭你們男人這樣了,不負責任,玩玩幾年,隨便找個借口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倒黴的還不是我們女人啊!”我鬱悶地白了他一眼,口氣卻依舊沒有一點鬆動。
“我想,我姐是不是曾經和你說過關於我和筱彤以前的一些事情?”康祀一臉嚴肅地看著我,冷不丁問道。
“是啊。”我點點頭說道。
“所以,你就覺得我要是離開筱彤就是忘恩負義,不負責任,連訴個苦都是罪大惡極了?”
“不是這樣說啊!”我被康祀的一句話嗆到,想辯解一番,卻發現自己想說的實在是有些乏善可陳,隻得忿忿不平地瞪了他一眼,撇撇嘴小聲說道:“我不了解你們到底是怎麼了,我隻按我自己看到的說,你這樣說,對筱彤有點過分。”
康祀苦笑一下,接著說道:“其實這麼多年,我對很多人都說,他們對我有恩,是至死不忘的恩情。可是,這麼多年,我真的寧願我不是我爸爸的孩子,或者,就算事實不能改變,我也寧可,跟著媽媽在外麵過簡單清貧的生活,也不想和姐姐進入那個家,那個豪宅。”
“康祀!”
我忍不住出聲驚異地叫道,因為在康祀的臉上,我又看到了曾經在他的母親墓前看到的那般熟悉到讓我毛骨悚然的表情,那般深入骨髓的絕望和經年累月的綿綿懊惱和恨意,讓我的心猛地一驚,總讓我不寒而栗地擔憂著,他會這麼一直這般戾氣十足,然後,翻身跌入萬劫不複,讓人悔恨終生的境地裏。
“康祀,以前的事情都別想了啊。都過去了,況且當年的康陵也是好心,康家的人我想也不是想故意那樣傷害你的,不過,不過是一時氣不過住的恨意罷了,況且,筱彤,她沒做錯什麼啊!”
“筱彤?”康祀的乖戾的神色終於褪去了一些,可換上的,卻是讓我更加意外無比的苦澀的笑意。
“筱彤,是和我完全不一樣的。曉曉,你知道筱彤的童年過得是什麼樣的嗎?”康祀這句問話想來是沒打算讓我回答的,因為他還沒容我反應,就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小時候的筱彤,真的是個無憂無慮的生活在童話裏的小公主吧。她的記憶裏是沒有什麼痛苦的回憶的。她隻記得她住在一個有碩大的遊泳池的明亮的大房子裏。隻記得院子裏,有一個小小的秋千架,然後,她所有的快樂時光,還有童年的夢幻,都是在秋千架上放飛。她隻會記得夏日的午後穿著白底小紅條子紗短裙,帶著英倫的學術和休閑的氣魄,坐在板凳上,喝完滿滿一碗淡綠色、澀而微甜的果奶,看一本謎語書,獨自沉醉著迷幻的世界,朦朧有趣,再唱幾首童貞婉轉的歌謠,歡快無比。”
康祀的回憶訴說的哀婉動人,仿佛一幅精美生動的曼妙畫卷在眼前慢慢展開,讓人的心也跟著一起柔軟了下去。
是啊,何等美好,何等風光啊!她是一個真正的小公主,有父有母,風華正茂,有錢有閑,有名車,有司機,有跟前跟後的傭人,還有專屬照料起居的保姆。這種幸福,該是很多人都念念不忘的吧,做著前朝遺夢,他們的心在激流裏飄蕩,永遠都無法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