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鴿
原生寫作
作者:張俊綸
孫黎人的陽台上有一缽茶花,茶花的枝椏上做了一個斑鳩窩,這讓孫黎人和妻子吳仙雅很驚喜。斑鳩來巢,對於家庭來說,是一件很吉祥的事情,同時,有斑鳩在陽台上飛來飛去,和人近距離地接觸,也讓人很開心,有什麼煩心的事兒,回到家看一看斑鳩,煩心的事兒也就煙消雲散了。斑鳩是一種和人類很親近的鳥,生蛋以後就一點也不怕人了,你就是在它的巢邊看,有時甚至伸手摸它的尾巴,它也會一動不動。孫黎人下班回來,第一件事就是看孵在巢裏的斑鳩,好像百看不厭的樣子。有時他會端著紫砂壺,抿一口茶看一下,看一下思索一下。他思索的第一個問題是,斑鳩是灰褐色的,為什麼它的蛋卻是白色的,而不是灰褐色的呢?他有了疑問,就在吃飯的時候和吳仙雅探討。吳仙雅說,這一點也不奇怪,哪個蛋的顏色會跟親鳥的顏色一樣呢?孫黎人說,你看過麻雀的蛋沒有?吳仙雅說,沒有。孫黎人說,我就知道你沒有看過麻雀的蛋,告訴你,麻雀的蛋就是麻色的,而且是有斑點的。吳仙雅說,照你的說法,就是斑鳩的蛋也要灰,而且帶斑點才對,是吧?孫黎人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問為什麼?為什麼麻雀的蛋跟親鳥的顏色差不多,而斑鳩的蛋卻跟親鳥的顏色差別很大呢?這裏麵一定包含著某種重大的信息。吳仙雅說,什麼信息呢?孫黎人說,就是遺傳信息吧。吳仙雅說,什麼又是遺傳信息呢?孫黎人說,我又不是動物學家,我曉得是什麼遺傳信息呢?吳仙雅說,你不曉得,你提個麼子唦。
孫黎人又發現兩隻斑鳩一天換一次崗,換崗的時候,孵在巢中的斑鳩先發出“咕咕”的叫聲,大概它的“咕咕”聲可以傳到好遠好遠的地方,不久,就聽到另一隻斑鳩“咕咕”的回答了。先是在好遠的地方回答,後來就由遠而近,站到巢邊的柵欄上來了。站到柵欄上的時候,它回答得特別響亮,“咕咕”聲裏有一種磁力,又有一種震撼力,仿佛把整個客廳都震動了。它“咕”一下,點一下頭,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好像在對巢中的斑鳩說,娘子,你辛苦了,你也該休息一下,喝點水,吃點東西啦。它點頭的時候,它的娘子也點頭,不過幅度要小一些,姿勢要溫柔一些,它的娘子好像也在說,先生,你風裏來雨裏去,也辛苦啊,我身體還好,一點也不要緊的。兩隻斑鳩說完了話,就開始舉行交接儀式,娘子先從巢裏跳出去,站到柵欄上,站穩了,抖一抖翅膀,就飛出去了。娘子飛出去了,先生低著腦殼左邊望一望,右邊望一望,然後斂一斂翅膀,飛到巢的邊上,再彈跳一下,就跳到巢裏麵去了。它剛進巢的時候,有點害怕,頭不停地轉動,眼睛裏也有驚慌的表情,但不一會兒就安定了。它安定了,孫黎人就可以走過去觀看了。
孫黎人看斑鳩看上了癮,就想研究一下斑鳩。這個研究,當然不是專業意義上的研究,而是了解一下皮毛的意思。孫黎人在網上查了一些資料,也翻閱了一下大字典,根據這些資料和字典的內容,他覺得斑鳩很可憐的,很值得同情。一是它不知道桑葚不能多吃,多吃就醉了,你想,一隻鳥醉了會是什麼下場呢?二是它被春秋時代的一位詩人誤解了,背上了黑鍋,這隻黑鍋一背就背了二三千年。那位詩人在《詩經》裏說它不會築巢,專門搶別人的巢,說得宋代的大儒朱熹老先生也相信了,他為那位詩人的詩加了一條注,說斑鳩生性笨拙,不會築巢,所以,隻好搶別人的巢來生蛋孵兒。這個別人不是別人,就是喜鵲,喜鵲經常“喳喳喳”地亂叫,據說就是因為斑鳩來占它的巢了,不是有“鵲巢鳩占”的成語嗎?孫黎人對吳仙雅說,你看冤枉不僅冤人,還冤鳥呢?你說是不是?斑鳩什麼時候不會築巢了?斑鳩築巢不是我們看它築成的嗎?它到處找細樹枝子,找得好辛苦喲,找到了,用口銜回來,也不知口裏銜出血來沒有?銜回來了,還要一根根地把它理順、理好,有一根不理順,不理好,它們的寶寶就不會舒服,它們不擔心嗎?它們什麼時候占過別人的巢呢?吳仙雅說,這都是些曆史的舊賬,你管個麼事呢。孫黎人說,我怎麼不管,我還要寫文章呢。
吳仙雅說,老孫哪,不是我要說你,你一天到晚就看斑鳩呀,寫文章呀,你也該關心一下亞成啦,你做姐夫哥的不關心他,誰關心呢?孫黎人說,他上班不是上得好好的嗎,要我關個麼心呢?吳仙雅說,說你是個書呆子吧,你還不承認,他年紀還輕得很,就不想進步了?他想進步,我們做大哥、大姐的不幫扶他一把,他進步得了嗎?孫黎人說,我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我有什麼辦法幫他進步呢?吳仙雅說,你不要太看扁自己了,書生怎麼了,書生沒有縛雞之力,縛鳥之力總有吧?孫黎人說,你是說,要我把鳥抓起來送給他的領導呀。吳仙雅笑了,說,我不是跟你說笑話的,哪個領導會要你一隻鳥呢。孫黎人說,我不喜歡你繞彎子,我們該怎樣幫扶他,你就直接了當地講唦。吳仙雅說,這事有點複雜,一句話兩句話說得清楚嗎。孫黎人說,你就作三句話說,可以吧。
吳仙雅說,亞成的科裏今年有個副科名額,有三人競爭。有一個呢,是勞動局李局長的弟弟;有一個呢,是人民醫院陳院長的舅子,來頭都不小。亞成呢,就隻有你這個作家姐夫哥,從形勢上講,是處於劣勢。但亞成也有優勢,就是他表現好,聽領導的話,他的一把手向局長特別喜歡他。還有一點,就是向局長也喜歡舞文弄墨,經常寫點詩呀,散文呀什麼的,跟你是同道。孫黎人說,他叫什麼名字?吳仙雅說,叫“向道貴”,“道理”的“道”,“富貴”的“貴”,據說在《湖北日報》上發過文章的。孫黎人說,講道理的人就有富貴,你看這名字取的,好。吳仙雅說,名字隻是一個人的符號,你管人家取什麼名字呢。孫黎人說,濱江市的文壇上沒聽說過這個人。吳仙雅說,你不管文壇有沒有這個人,濱江官場上有這麼個人,這個人捏著你小舅子的前途呢,你懂這個道理就夠了。
孫黎人說,你快說三十句話了,但你要我到底做什麼,我是沒有聽清楚的。吳仙雅說,我也說不清楚,我把亞成喊來跟你說清楚。吳仙雅說完,掏出手機,撥通了吳亞成,大聲說,亞成啦,你姐夫在家裏,你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