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仍是一片繁華富麗的陽城,在邊遠的地區,戰爭已經打響。自桀帝繼位以來的大小數十次戰役越發的不可遏製,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勢。
商地,玉龍溝。天降瓢潑大雨,低濕泥濘的路更加難走。一騎黑馬卻依是不依不饒地在暴雨裏狂奔,濺起的水花與泥點汙了策馬之人的戰甲。雨水順著鬥笠邊緣流下,滲入戰甲的縫隙內,一片潮濕氤氳。
馬上之人不語,反是加快了進程。遠遠地望見了前方有個小亭子,而貼身的衣物皆已濕透,前方路途漫無邊際,他猶豫了一下,終是勒馬停在了亭外。
可待他走入亭中,脫下鬥笠時卻發現亭內竟早有一女子。頓覺不妥,可回望外麵雨簾厚重,便又折身回來。
“不要緊的,請坐吧。”軟軟柔柔的聲音,似乎是個比他小三兩歲的女孩子。一頭罕見的金橙色發紮成兩髻,發髻又各留一縷長發自由垂落,在風中微微地晃動。既不像是未婚女子常梳的發式,更不似已婚女子的盤發。倒更像是自己研製的樣式。見他進來,女孩也沒有小家碧玉的羞怯,反而落落大方卻又不失得體的招他坐下。
“多謝。”他唇邊不覺銜了一絲微笑,隨處坐下。
“你是軍人?”女孩望見他的一身戎裝,眼神一滯。
“嗯。”他輕頷首,又忙解釋:“姑娘莫怕,我······”
“我不怕。”她笑著說,全然沒有普通女子見到戰士的驚悸之色。他不由猜想她的身份,定是個大家主的小姐罷。可是······
“姑娘怎會獨自一人在這荒山?”
“嗯······”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她沉吟片刻,似是在組織語言,可最終又沮喪地點了下頭,隻是說:“算我貪玩,獨自跑到荒山上來,卻又遇上了雨,就暫且在亭中避著。”
他默默地聽著,一個女孩子家怎能隨意跑上山又無人跟隨?何況這荒山野嶺的,哪來的玩處?但她不願多提,他更不便追問。
“你要到哪去?”她問。
他猶豫一下,終還是說了:“前方的馬鞍嶺。”
“去那裏做什麼?”她似乎很好奇。
他輕咳了一聲,“軍事不便說,還望姑娘見諒。”他剛得了消息,來商地求護的大批流民們被桀帝下令追殺後躲進了這荒山河穀中的馬鞍嶺。而這一消息也迅速傳開。他身為剿匪頭領卻無論如何下不去手殺這數以萬級手無寸鐵的平民,便連夜策馬奔馳,試圖在大批軍隊之前趕到這裏為他們通風報信。
“哦,沒關係。”她笑笑,不置可否。
雨依舊在密密地下著,卻由碎玉轉成了蠶絲,頭頂重重疊疊的烏雲也有將散的趨勢,而亭中也早褪去了生疏的距離,變得談笑風生。
“你一個女孩子家,獨自出行,不害怕嗎?”他饒有興致地問。
“嗯······一開始是很不習慣,也有點害怕。畢竟我十年來從未離開過住的那個地方。但是······已經走出這一步了,也沒辦法。我也不想後退。”
“果然是個大家主的小姐。”他心下了然。但這份超出常人的魄力卻令他吃驚。
她望向亭外淅淅瀝瀝的雨,打在路邊不知名的小野花上。花瓣兒一下又一下地被擊中,卻始終不曾脫落。
她開口道:“我······有一個朋友。”
“她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人。”
“她從小陪我一起長大,一切的孤獨,一切的悲傷,隻要有她在,都會很快煙消雲散。”
“她永遠都不會知道我有多崇敬她······於是,離開家之後,我便學著她的口氣說話,學著她的方式處理問題······漸漸地我發現,我也能獨自辦成許多事情。”
說罷,她眯起眼睛望了望天空,太陽正在兩片雲的夾縫中若隱若現。
他微笑道:“是的。我並不認識你的那個朋友,但至少在我看來,你已經相當不錯了。”
她欣喜地轉頭,恰好一束陽光透過烏雲的層層夾裹投射而下,灑在她金橙色的發絲上,流光溢彩。雨不知不覺的停了,花上的露水未幹,他望著他的笑顏怔住了。
那一刻,他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朵綻開的太陽花。
“那麼,就此別過。我還有要事,先行一步了。”亭外,他牽過馬道別。猶豫良久後,他複又開口:“不知姑娘可否告知芳名?”
她楞了一下,似在琢磨這個中深意,片刻後才道:“我叫曦光,你呢?”
曦光?他的眼前不覺又晃過那一縷陽光,隨後答:“我叫蕭翊。”
她點點頭:“我記下了。再會。”
他策馬飛奔而去。半晌後,山頭又恢複了寧靜。一棵高達十丈的青鬆之上,她足尖輕踮,穩穩立於樹頂,望著幾裏外絕塵行遠的一騎,眼神凝定,如一眼幽潭。
“是軍人,又去的那個方向······看來要加快行動了呢。”晴涼默默地嘀咕著,眼神卻逐漸變得冰冷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