嶄新的動車窗外，大地在飛快的倒退，高鐵兩邊的鐵絲網仿佛又讓洛五七回到了七十年前的戰爭時代。路邊潮濕的草地更在從枯黃色變成淡綠色，經過一條河的時候，他看見幾隻水鳥在水邊的濕地上走來走去，有的正在慢慢地騰空飛起。然後又是一片濃密的樹林，樹木還大多光禿禿的，但是仔細看，枝條周圍已經抽出嫩芽來，世界正在恢複活力，洛五七把眼睛從窗口移向別處。
這趟白洋澱之行純粹是在浪費時間，不過他知道，這幾天，即便他呆在北京也沒有意義。他所有能撒的網都已經撒了下去，剩下就是坐等時機了。
他去了一趟白洋澱，去見了一個已經去世多年的手下的妻子，那個手下從抗日戰爭時期就跟著他，後來去了國安局，還是一直給他賣命，這個孩子跟著他學會了怎麼做特工和間諜，學會了怎麼去完成交待給他的任務，也學會了怎麼保守秘密，可惜他學會的這些東西沒有帶給他任何回報。他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犧牲，國家沒有給他任何待遇，甚至連一個烈士的名分都沒有，他的妻子帶著孩子和他的骨灰回了白洋澱老家定居，連養老金都沒有。
那時候，洛五七幫不了他們，現在，除了向他們表達自己的敬意之外也無能為力。最近這些年，這種無力感一直纏繞著洛五七，讓他倍感失落。
特別是當他見到阿德的時候，他一直在努力的回想，以前阿德為他工作的時候，有多麼出色，但實際上，還是自己現在用到他，才會主動去找他。他知道這些人的血液裏永遠流淌著軍人的血，他們永遠等待著戰鬥的召喚，永遠都不會停歇。
這種感覺別人並不了解，別人一直以為他在用什麼特殊的方式，保持著自己的信息渠道，其實他根本沒有保持什麼，他甚至寧願自己把這些方式全都忘掉，可沒辦法，一旦遇到事情的時候，他還是能憑著本能找到那些人，那些人也還是會義無反顧的站出來，和他一起行動。
這就是戰士，是天性，是屬於他們特殊的榮耀。這些，沒有一起經曆過戰爭，沒有一起在戰場上摸爬滾打過的人，是永遠都不會懂的。
雖然隻離開北京幾天，但是他還是迫不及待的想回到兒子身邊，這是部分原因，他想，兒子也許會很感激自己的離開。不管他們對彼此的愛藏得有多深，他們呆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而且也絕對說不上愉快。
除非兒子的病情惡化，否則他就要回到大山之中去了，這次回去恐怕到死都不會再出來。他受不了那種大都市的幽閉恐怖的感覺，到處都是人，沒有任何秘密可言。最主要的是，他需要確定自己的孫子沒有深陷趙軍的圈套之中，這是他一直集中主要精力在處理的事情。還有加藤五郎，他確實嗅到了他的味道，但這麼多天過去了，還是毫無蹤跡，還是放手吧，也許隻是因為自己的不死心，所以才生出這樣的心魔。
也許加藤五郎早在多年前，就真的已經死掉了呢？
座位周邊的人都在毫無意義的拿著電話玩著，這讓他感到討厭。當然他知道這種電話的用處很大，自己也不得不用它，但是他討厭這種工具正在改變著生活方式。
下了火車之後，他走出了車站，走到人流稍微稀疏一點的地方，掏出了自己的電話，幾乎是本能的撥了洛馬的電話，但很快就掛斷了，然後撥了黑頭的電話。
“你去哪兒了？”電話一通，黑頭就立刻問，黑頭並不知道他的電話，隻能等著他聯係，阿德也是，這些人都遵守著古老的規矩，等著上司的召喚。
“我剛下火車，什麼事兒？”
“我找到他了。”
洛五七呼出一口氣，閉上眼睛。這是真的？仿佛在夢裏，三十年，竟然真的找到了他？他真的還活著？
“你肯定嗎？”洛五七語氣冰冷地問。
“百分之九十五肯定。阿德找到了他的入境信息，一個多年前曾用過的化名，然後把消息告訴了我，我找到了他的住址，一個日本人的聚集區，不過現在還不能最終確認，剩下的百分之五的信息還需要你來補充！你什麼時候回來？”
“兩個小時後到。”
“今晚就去找他麼？”
“今晚不太合適，我們還需要計劃一下，明天吧，明天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超度這個亡魂！”
“是。”黑頭幹練又果斷地回答，像個年輕小夥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