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碰他?為什麼?”洛馬問。
了塵道長陷入到那遙遠的回憶之中。
“因為燒傷,我不能碰他,但他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手拿著一根長木棍做拐杖,他一步一呻吟,我們當時的樣子我也和你一樣,根本想象不出來,我們是怎麼走到那的。我把青牛小心包好,夾在腋下,那是個笨重的包裹,而且我拿了幾個小時,但是它似乎沒有重量。我記得自己點燃了蠟燭,然後在石桌上打開了包袱,然後我就看到了那雙眼睛,落入了那個神秘之地。接著我便感受到了它內在的力量,那力量至今都控製著我,甚至強大得讓人難以承受,我充滿敬畏,甚至感到恐懼,這對接下來發生的事來說是個很好的準備。”了塵道長輕輕地笑了一下。
“是我爺爺把你帶到大山之中的道觀之中是麼?”
“準確的說,那並不是道觀,那隻是一個山洞,並且隻有我師傅一個老道士,他也隻有我一個徒弟,不過,確實是你爺爺把我帶到了大山裏,這是不是很奇怪,一個無神論者最終促成了我的信仰。他應該殺了我,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不知道他出於什麼考慮,才最終沒有殺掉我,也許是他和我父親達成了某種協議,或者是因為我父親的哀求最終打動了他。”
“也許是他還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冷血。”
“後來我也曾經這麼想過,不過是我在山裏修行了好多年之後,才萌生出這樣的想法的,我說過,那之前,我恨過你爺爺很多年。”
“我能理解,”洛馬點點頭,“畢竟是他殺了你的哥哥。”
“是啊,但是對於父親最終用青牛換下了我的命,這一點我很高興,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恨不起自己的父親來,但對於我來說,這點很難,畢竟我父親做了大家都接受不了的事情。但我理解我的父親,是青牛毀了他,他就是當年加藤父親買通的人,是他引導了老加藤和青牛的見麵,這也讓他沉迷其中,無法自拔。他記得那幾頁書中的內容,他也把這幾頁書中的內容告訴了我的哥哥,也就是你爺爺的徒弟小刀。最終當我多年之後讀到那幾頁書的內容的時候,我才明白這其中的含義,所以我說,我能理解我父親。”
“然後你就留在了大山之中開始修道?”洛馬問了一句,“一輩子都在那?”
不知道為什麼,當洛馬說起這句話的時候,竟然有一種奇異的羨慕的味道:“盡管你知曉了所發生的一切,但你還是一直留在大山之中?”
“目睹那一切之後,我還能怎麼辦呢?要麼就是發瘋,要麼就是選擇信仰上天,那時候我還太小,不能理解大人的世界,我認為在我所目睹的一切殘忍恐怖的事件背後一定有著更崇高的目標,我前一年失去母親,然後那一年又同時失去了父親和哥哥。我還有個姐姐,嫁人後逃荒到外地,完全聯係不上了。我無處可去,我的靈魂是孤獨的,但是我的心和頭腦沒有封閉,我準備接受神的指引和教誨,我很幸運,當時如果我再大幾歲,我可能就會變得憤世嫉俗或者冷酷無情,我會拒絕神,就像你爺爺一樣,像那個年代的許多年輕人一樣,等到幾年之後,我姐姐在大山之中找到我,告訴我,戰亂已經結束的時候,我已經不想離開我的師傅了,我的師傅在精神上成了我的父親,重新塑造了我,我在那兒找到了家的感覺。”
“可我知道,你並沒有一輩子都在大山之中,是不是?”洛馬繼續問。
“你怎麼知道?”了塵道長奇怪地看了一眼這個年輕人,這個年輕人看起來比想像中的要聰明得多。
“因為你對世俗事務的理解和處理能力都很強,這不是一個一生隱修的道士所能做到的,你懂英語,又懂得外界世俗世界的所有規則,所以你一定出過山,是麼?”
了塵道長微微一笑,“是的,我師傅要我下山,他說如果想要求道,那世俗之路是必須走一遍的,所以我下山來,接受了很多道教協會給予我的任務,包括很多高度機密,根本不能說的任務,這讓我確實看懂了很多事情,自己的心智也成熟了起來。”
“執行任務?嗬嗬……”洛馬笑起來,“你說的像個政客或者間諜似的。”
“差不多……有些任務說實話,我自己也並不了解其中的含義,我向你保證,我並不適合那種生活,我很幸運我有一個那樣的老師,他真的超脫了世俗,善良、真誠又實事求是,並不回避世俗,你爺爺一定是把我的遭遇都告訴了他,所以他才會收下我,我是他唯一的徒弟。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慧根和我之前的懵懂,於是一點點教我,讓我讀了很多古籍,他並不排斥其他宗教的書籍和世俗和道教的教義有衝突的書籍,也不排斥哲學。道教一般情況下會把煉丹和吐納看得比學問更重要,但我的師傅卻見多識廣,更像一個禪宗的神仙人物,在我老師心裏,修道一定隻是人生的一個驛站,他一點都不拘執,也不在意自己到底能修到什麼程度。或許他覺得我也跟他一樣,也許他隻是恰好需要一個徒弟,而我恰好出現了,聰明又好學,他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目標來塑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