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崎櫻叫醒他之前,洛五七在昏迷的狀態下穿越了很長一段時空,做了一次時空之旅。有些地方他不認識,有些則記得很清楚,道觀的地下室裏,還是一個孩子的玄風用一雙老人般的眼睛盯著他,他們倆路過村子,看到美麗的姑娘在微笑,看到年輕的小夥子在彎著腰用粘土和稻草做土坯磚,重建燒毀的家園,在他舊公寓的陽台上,他和洛建國的媽媽在一起,她一頭烏黑的頭發,還是那麼的年輕,兒子在他們的腳下玩著玩具士兵。
那是一個盛夏的黃昏,空氣中彌漫著甜蜜的鬆香,他又回到山坡上的小道觀,和小刀、了塵在一起,這次他注意到了一些新的東西,他應該為洛馬記住這些,他在清晨去了加藤那所戒備森嚴的房子,當加藤承諾不會有殺戮的時候,他一直盯著日本人那毫無表情的臉。臨近晌午的時候,他坐在古老又虯曲的老鬆樹下啃著幹糧,因為前一晚的奔走,他筋疲力盡,緊接著他聽到開槍的聲音,幹糧從他手裏滾落下來,他知道自己被騙了,一切又重演了,那種感覺雖然不是很強烈,但他感到恐懼化為憤怒,憤怒化為悲傷,悲傷又化為決心,在大山之下,他看到了那些倉促堆砌的墳墓,旅途在這兒結束了。
怒氣消散了,在夢裏,他無法保持憤怒,那個鑽進老鷹房子的滿頭白發的幽靈除了有一雙加藤的眼睛之外,看起來隻像一個沒有血色的仿製品,一個疲倦而又絕望的老人。這家夥激不起洛五七的憎恨或者寬仁之心,這家夥這是可憐。
他死了最好,但洛五七懷疑自己還會不會親手去殺死他,他看起來早就已經死掉了,失去了靈魂的行屍走肉。
事實上,洛五七並不想回到現實世界,直到鬆崎櫻把他叫醒,而那一刻,回到現實中來是多麼困難啊。
在夢裏,他像一縷青煙,第一次看清了蒙在恐懼、憤怒、悲痛和貪欲之中的真相,他感覺自己遠離了所有委瑣和世俗的憂慮。他是多麼難以回到這個世界,重新拖起這脆弱痛苦的軀殼以及軟弱呆滯的大腦,片刻之間,每一塊淤青,每一道傷疤,每一處扭傷包括九十年來每一次對肉體和精神上的侮辱又重新回來了。這些殘酷經曆積累起來就成了他的生命,他那還沒有結束的生命。
但洛馬的小櫻是美麗的,為了美麗而蘇醒總是值得的,在他差點把她的頭扭下來之後,她是這樣介紹自己的身份的:洛馬的小櫻。拍在他臉上的冷水很管用,但他當時覺得這樣有些殘酷,什麼東西咬著他的手腕,他很吃驚自己還活著,他不知道加藤去哪兒了,不過,他照理應該在房子裏,和洛馬、老鷹和隨便什麼其他人在一起,洛五七感覺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當那個女人用肩膀支撐自己身體的時候,他沒有拒絕。
房子裏麵傳來的爆炸聲讓他們停下來,他們等了一分鍾,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兒,見沒什麼動靜,他們繼續朝前門走去,煙已經開始從前門飄出來。
左邊是一個裝修華麗的客廳,前方,一道樓梯向上通往一條充斥著濃煙的走廊,煙氣還從這門廳的後部翻滾而來,聚在前麵所有房間的天花板上,右邊是一個用深色板材裝潢的餐廳,那兒的濃煙聚得最快,同時火焰像是魔鬼貪婪的舌頭正在從後麵的房門伸出來。
一個血淋淋的人靠著遠處的牆邊坐著,就在落地窗前邊,鬆崎櫻和洛五七同時看到了他。
“黑頭。”她向他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