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勉人謙虛處世的格言中,有一句非常古老而流傳甚廣的話,叫做“滿招損,謙受益”。這句話的最早出處是我國最古老的典籍之一《尚書》。
據《尚書·大禹謨》記載,古帝虞舜命令大禹征伐有苗,有苗不服。有一個叫益的人勸大禹應以德服人。大禹認為有理,於是撤軍。益說:“隻有仁德可以感動上蒼,其影響深遠長久,沒有傳播不到的地方。‘滿招損,謙受益’,這是自然的規律。”宋代歐陽修《新五代史·伶官傳序》又在此基礎上發揮道:“《書》(即尚書)曰:滿招損,謙受益。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艱苦奮鬥可以使國家興旺發達,驕奢淫逸必然帶來禍患。人一旦對自己的功業成績驕傲自滿、得意忘形,那麼他注定要吃虧,這是一個千古不變的法則。
《戰國策·秦策》記述了秦昭王自誇的故事。秦昭王問左右近臣:“諸位看如今韓、魏兩國與昔年相比如何?”左右侍臣答道:“今非昔比。”昭王又問:“如今的韓臣如耳、魏臣魏齊,他們的才幹與當年田文、芒卯相比呢?”左右說:“差得多了。”於是昭王言道:“想當初,田文與芒卯率領強大的韓魏聯軍前來攻打秦國,寡人仍安然不動,視若無物,如今換了無能的如耳、魏齊為統帥,率領疲弱之兵,又能奈我何!”言語之中不免露出自負之情。左右都附和說:“大王說得對極了!”
這時大臣中期推開麵前的琴說:“君王對天下大勢的分析簡直太荒謬了!古時六卿(韓氏、趙氏、魏氏、範氏、中行氏、智氏)分晉時代,以智氏最強大,智氏滅亡了範氏和中行氏,並且率領韓、魏聯軍,把趙襄子圍困在晉陽,決開晉水來淹晉陽,僅僅差六尺就快把全城淹沒。當智伯坐戰車出去巡視水勢時,由韓康子給他拉馬,由魏桓子陪他坐車。這時智伯說:‘當初我不知道水可以用來消滅別的國家,現在我才知道。汾水可以用來淹魏都安邑,而絳水可以用來淹韓都平陽。’聽到這裏,魏桓子就拉拉韓康子的胳膊,韓康子則踢踢魏桓子的腳跟。他們就在車上手腳碰撞之間約定了顛覆智伯的策略。後來智伯身死國亡,被天下人所恥笑。現在秦國的強盛還沒有超過智伯,韓、魏雖然衰弱,仍然勝過趙襄子被圍困在晉陽之時。所以現在就是韓、魏碰手撞足的時候,但願君王不要大意。”
常言道,“跳得越高,跌得越慘。”又說“高處不勝寒”。因為位於高處的人極易自滿大意,極易輕視對手,輕視危機,而且也容易招致他人的怨尤妒羨,如果不時刻保持一種戒懼、謹慎心態,就隨時有從高處跌落的危險。
讀到這裏,你也許會產生疑惑:自滿固易受損,那謙虛何以得益呢?對這個問題,一向喜歡點到為止、遮遮掩掩的中國智者似乎語焉不詳。相反,在這個問題上,西方哲人卻一向是直言不諱。
德國偉大的悲觀主義哲學家叔本華在《論嫉妒的沉默》一文中說:“謙虛隻有在抵製忌妒時才是美德。”因為,“即使在最底層的工作中,榮譽也從一開始就為妒忌所阻,自始至終,妒忌虎視眈眈,絕不放過它。”“妒忌乃是一種隱秘的、日常生活中見怪不怪的且極具流傳性的心態,才使得各個領域的英才俊傑橫遭抵製,而平庸之輩則拉幫結派,此種情形比比皆是,愈演愈烈。”
傑出人物天生具有可以驕傲的資本,如同孔雀天生長著絢麗奪目的漂亮羽毛;因此,就像孔雀開屏必然遭到鳥兒們嘰嘰喳喳的詆毀一樣,傑出人物的一言一行也必然招來平庸之輩的瘋狂妒忌。由此看來,或者可以說,驕傲本是傑出人物的天性,而謙虛則是他們向平庸之輩妥協的權宜之計——如果免受傷害也算是一種得益的話,謙虛或許是最無奈的獲利方法之一。尼采就曾說過這樣的話:“蟲子被踩後蜷縮起來,這是明智的,它借此減少了重新被踩的機率。用道德的語言說就叫:謙恭。”
不過,竊以為,在疾賢妒能者麵前表示謙恭以滿足他們的虛榮心和自大狂,簡直就是縱容犯罪,甚至無異於為虎作倀。如果說從恭維庸俗者中可以得到某種好處,這樣的好處不要也罷。
當然,小人得誌型的平庸之輩確能從表現謙恭中得到好處,以博得“平易近人”的名聲,或者還撈到個一官半職;但曆史上演技精湛如王莽者之流,也沒能掩住人們的耳目,最終陰謀敗露,照樣落得個身敗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