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麵
品事
作者:趙世惠
記得第一次寫信,是給二姑的拜年信。母親邊做著家務,邊高聲說出需要謄寫的書信內容。我一筆一劃地寫,時不時喊母親來身邊,教幾個沒學過的字。當時覺得很神聖,很驕傲,有些小激動。可惜內容我忘記了,隻記得蹦跳的小心髒,和這一句:見字如麵。
那年我隻有三年級,真佩服寫一手漂亮字的母親,竟然把這重大任務交給我來完成。我是有些受寵若驚的。我寫著“見字如麵”,仿佛就看到二姑夫捧讀家信時笑眯眯的模樣。
見字如麵,多形象又情深意重的詞語啊!尤記得第一次離家去外地讀書。父親隨衣物包裹寄來一封短信,看到第一句:“惠:見字如麵。”我的眼淚滑落,在風中濕了衣襟。此時的見字如麵,是父親溫暖的眼神,是家的飯菜香。
後來,我給要好的同學、朋友寫信,也不忘這句“見字如麵”。寫的時候,對方光潔的額,調皮的眉眼,甚至挑起的嘴角壞壞的笑,都在眼前了。曾經多少的文字,寫進見字如麵的信箋,裝進信封,投進綠郵筒。期盼中,有信寄來,帶著別人的見字如麵與體溫。
見字如麵的心情,在不同的信箋裏徜徉。飛揚,或者失落;歡笑,或者眼淚。
有的信箋在火焰中飛舞,化為一堆灰燼,字沒了,麵依然在,竟然比捧讀時更刻骨銘心;有的信箋波瀾不驚地捆紮在一起,很隨意放置在書櫃一角,望一眼有記憶深處的麵容浮現,卻隻是一抹淺笑在唇邊;還有些見字如麵,隻有打開細讀,才會有模糊的影像從心底浮上來,卻也未必能喊出他(她)的名字了。
記憶如流沙,被時間之水帶走。於是,有些見字如麵,趁機從我們腦海逃離。
許多年不寫信了,甚至很少寫字。偶爾一握筆,莫名的生疏感,連自己都驚了一跳。那天郵局送刊物的小哥,看我簽下名,寫下身份證號,讚一句:“姐,你的字真漂亮,寫的數字,真好看!”我望著他年輕的臉,想說什麼終於沒說,隻是微笑了一下。心中遐想,這筆跡,也曾是許多人熟悉又盼望的見字如麵吧?
每個人的字,都帶有自己性格烙印。隨著熟悉的麵容浮起的,是他們或娟秀或粗獷或瀟灑或嚴肅的字,一如他們鮮明的旗幟。特定環境裏,字代表著太多含義。它是聲音,是笑靨,是遙遠的思念,是姍姍來遲的答案,是心靈最純的慰藉。一筆一劃寫就的,是燈影下娓娓絮語,充滿了最溫暖的情意。字如其人,那是真正的見字如麵。
敲打著鍵盤,劈啪連成一片響,突然有一絲悲涼襲上心頭。想這千篇一律的字體,如果不署上名字,有誰還能輕易認出是誰的字?見字如麵,又得是怎樣的慧眼,怎樣的心有靈犀,才能夠企及?我們的見字如麵,已經被鍵盤擠出了生命。我還敢奢望嗎?
再也沒有了,守著綠郵筒期盼的日子。
也好,就讓我蘸著記憶的色彩寫封信吧。讓它飛揚在風裏,送給那些歲月,那些你們。
見字如麵!
選自《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