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瑾無言,隻是默默地沉默著。那破曉的光輝再一次以另一種方式直擊到他的心裏,是永恒的美感,似神秘的悲傷。他想停在這一刻,以期能夠看出內在的含義。然而隨著少年陰陽魚的覺醒,封瑾再一次踏上自己留下的生命軌跡。時間不給任何人留在現在的機會,要麼成為過去,要麼走向未來。這樣可以杜絕永恒的幸福或永恒的悲傷,生命意義上的永恒在宇宙中是不被允許的。
封瑾接著隨著河流前進,看著少年一步步成為青年。看著自己在身體長大的過程中靈魂一點點地縮小,在得到的過程中失去,在獲得自由的同時獲得束縛。堅持不懈的修煉,長久以來對痛苦的忍耐,對平淡生活和心態的保持,以及這些年來封瑾所做的一切,不是在真正的成長,隻是盡可能地將一路上失去的東西補回來。封瑾漸漸地意識到,世界一直在模糊生命的靈魂,模糊生命的意誌,模糊生命所擁有的一切。陰陽魚所做的就是盡可能地讓靈魂更加清晰,更加清醒,盡可能做到靈肉分離。封瑾想著這一切似真似幻的念頭,幾乎要陷入沉睡。生命起於世界,得到世界的饋贈,也受著世界的折磨。一切為歡樂所掩飾的痛苦都難以分清歡樂與痛苦的界限。或許那表麵上的歡笑真的給予了生命快樂,或許那深深的痛苦早已染紅了生命的腦海。
封瑾無法細想,因為那會使他更加悲傷。他隻是沿著這條河流繼續前行,並聆聽著流水的聲音。那聲音包含各種情緒,複雜難以理清。封瑾就把那聲音當作音樂,陪著他走這條回自己身體的路。或許是隻有靈魂單獨存在的緣故,此時的封瑾前所未有的孤獨。他突然意識到靈魂和肉體才是真正的相依為命,誰都無法單獨麵對世界。他心中前所未有地渴望回去,於是他的靈魂從河岸上抽離,然後醒來。
醒來之後封瑾緊跟著就踏出了本應該當初就踏出的那一步,然後繼續走,腳踏實地地走。在虛空中飄蕩過後,封瑾分外依賴大至星球小至塵埃的所有物體所帶來的引力。那是踏實的感覺,也是不寂寞的享受。十八歲以前的所有回憶都重新回到封瑾的腦海,這讓他有無比充實的存在感。或許當肉體死去,靈魂還將活在回憶裏,封瑾不無天真地想。
梅映雪從巨大的平靜中醒來,之所以說是醒來,是因為在一個世界要想平靜必須沉睡進入另一個世界。梅映雪也剛剛從銀色河流上歸來,一樣的匆匆,一樣的刻骨銘心。她睜開眼睛,悵然若失,又若有所得。那是一場關於生命和世界的旅行,梅映雪慶幸還有記憶陪伴。梅映雪撐著地麵站了起來,美麗的容顏被分成兩半,黑暗也像光一樣投射在梅映雪身上,將她的身體虛幻。這一刻,她為光暗所籠罩,存在於光暗之間,像是與自己的影子融為一體。她沒有看到封瑾的存在,視野中盡是光影交錯斑駁。封瑾同樣也沒看到她,視野中是白茫茫的一片。或許是旅行回來的後遺症,或許是他們身處於不同的世界。兩人麵對麵走著,一步一步靠近,一點一點走到對方眼前,然後看到了彼此在血色天空下照映著的透明的臉,沒有悲傷也沒有喜悅,仿佛隻是最簡單的相遇,即將麵對最輕易的別離。然而兩個終究不是陌生人的人在此時此刻需要分享這一段的際遇。他們沒有用什麼傳遞信息的術法,而是一個人聽另一個人訴說。聽彼此遭遇的一切,和當時的心情。或許是同病相憐,或許是同時天涯淪落人,或許隻是因為需要訴說也需要傾聽。他們像是很久以前在他鄉相遇的遊子,幾分柔情,幾分悲傷,都隻想說給懂的人聽。這種相遇,不知是冥冥中的緣分,還是早已注定好的結局。然而這卻隻是一個開始,很可能是最近的開始。封瑾和梅映雪相互傾訴完畢,對視良久,最後緩緩移開了眼神。他們已經感覺到了這種緣分,因為彼此太過相似。然而這種緣分的後果是喜是悲,暫未可知。或許他們將一起毀滅,或許他們將一起獲得新生。他們沒有其他選擇,就在這該結伴而行的時刻結伴而行。周圍是無盡的血色荒原,頭上是無盡的血色天空,是血是火已難以分辨,隻是濃濃的色彩還彌漫著淡淡的憂傷。這憂傷是世界的,並不是屬於某個生命的情感。封瑾和梅映雪向著陰陽魚外前行,看著光影將世界分成兩半。他們疾步向前,或許是陰陽魚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的緣故,並沒有對他們做出任何挽留的舉動。他們很快衝出這片像是被祝福也像是被詛咒的地方,心裏有種劫後餘生的感動,麵對詭異的世界也變得不再那麼艱難。不知是什麼緣故,他們無法判斷這個世界的東南西北。不單單是看不到太陽,甚至連地磁都無影無蹤。不過目前判斷東南西北並不是十分重要,所以他們隨便挑了個方向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