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於德北微型小說三題(1 / 3)

作者簡介

於德北,1965年10月出生於吉林德惠縣。1984年開始文學創作。在《作家》、《小說選刊》、《北京文學》等報刊上發表文學作品近400萬字。出版有長篇小說《零點開始》;長篇童話《綠色和平城堡》;小小說集《杭州路十號》、《秋夜》等近四十部。

動蕩

小姐姐總是瘋瘋張張地把裙子穿得很短,她一隻手在前,一隻手在後,盡量遮住快要露出來的屁股,對著鏡子不停地扭動她的腰肢。

她說:“你不用看我,就這個樣子了。”

小姐姐骨瘦如柴,胸前沒有一點少女的豐滿。她站在鏡子前,眼睛若即若離地注視著鏡子裏的自己,仿佛真實的她在玻璃的後麵,而玻璃前麵的自己,隻是一個會發出奇怪聲音的幽靈。

她養的幾盆蘭花和她一樣陰陽怪氣,下午陽光充足的時候,它們一律都會發出懶洋洋的呻吟。

小姐姐最樂此不疲的事情是化妝和洗澡,一天當中的絕大部分時間,她都站在衛生間的淋浴噴頭下,對著自己左刷右衝。她身體的氣味讓人難以忍受,但凡和她兩個人在家的時候,我都是躺在床角,把被子蒙在頭上,借此抵擋腋臭對我鼻腔的侵擾。

她的男朋友又高又大,走起路來卻像一匹病馬。他的眼鏡總是懸在眼瞼靠下的地方,以至他看什麼東西目光都是從鏡框上邊散出。他喜歡笑,笑的時候樣子極為謙恭,他還喜歡在藤椅上與小姐姐做愛,他們每次做愛,藤椅都會發出輕快的歡鳴。

就是他們!

就是他們在夏天來臨的時候,把室內弄得到處是水,水掩蓋著許多不相幹的人的腳印,像掩蓋一場場悄然挺進的陰謀。

小姐姐坐在衛生間門口洗她的乳罩,她的男友坐在旁邊給她把風,有人進來,他們就把那些乳罩——總有七八個之多吧——藏在肥胖的肥皂水中,他們為他們越來越嫻熟的動作發出陣陣淺笑。

小姐姐的男朋友每次來,室內的玻璃總要劈劈啪啪地碎響,一些灰色的甲蟲沿著窗縫向蘭花發起猛烈的攻擊。小姐姐的男朋友是蘭花的絕對捍衛者,他坐在窗台上,抓住那些蟲子,把它們放在指甲中間,用力一擠,使它們輕而易舉地“撲”的一聲一命歸西。

他去衛生間洗手,每次都要洗上半個小時左右,他把水龍頭開到最大,雙手在水柱裏上下翻飛。

他們在一起商量結婚的事,商量到臉色一塊塊發青,他們吵來吵去,誰也不肯首先閉上空洞的嘴巴。

小姐姐說:“這樣不行,這樣不行。”

男友苦著一張臉,說:“那到底哪樣才行呢?”

小姐姐在家的時候,決不許任何人打開門窗,她的男朋友用兩隻手拉扯自己的脖子,仿佛這樣一來,他的呼吸才能變得順暢。他弓身坐在那裏,不時抬頭看看天棚。一個時季馬上就要過去了,可是天上什麼也沒有,上蒼似乎忘記了這個城市,它把豐厚的雨水都送到那些根本不需要雨水浸潤的地方。

小姐姐的男朋友討好地對我說:“那片葉子終究沒有落下去,那個男人停止了咳血。他不想從他躺著的地方坐起來,他的臉上也長滿了青苔。”

我不知所措。

他說:“他的眼睛裏盡是小塊的積血,要用很多很多的水才可以衝下去。”

他向四下裏看一看,又說:“我一想到他,就怕得要命。”

我摸他的膝蓋,果然已經抖動起來。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小姐姐正在屋子裏裸睡。

小姐姐的那些蘭花,在小姐姐午睡的時候,也會閉上眼睛,它們垂手不言,像悟道的仙女。

小姐姐說它們的腳下有蚯蚓,蚯蚓蠕動的時候,它們會感覺很癢,這就是它們呻吟的原因所在,有的時候,它們在呻吟之餘,還會發出會心的微笑。

我聞到小姐姐的腋臭的時候,總會和生理上的某種反應有所勾連,我把房門從裏邊鎖上,我想用木板阻擋不良氣味對我的氤氳。我在屋內跑步,赤裸著雙腳盡量不發出聲響,我討厭小姐姐尖厲的叫喊,更討厭她做愛的時候發自內心的淫蕩的笑聲。

小姐姐說:“一有灰塵,我的膝蓋就疼。”

這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秋天近了,小姐姐終於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中把自己嫁掉,她的男朋友手執黃色的雨傘步行來接她,他們在雨中散步,顯現出少有的歡愉和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