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急馳,一朵浪花濺入桑樹的夢鄉。桑樹醒來。
天光初露,無風,桑樹的枝葉卻在戰栗。
一位雲遊和尚穿行在桑園的綠帳中。急促的腳步聲召喚桑園主黃守恭迎出他的檀樾祠。
和尚問:“可否給我身上袈裟一樣大的一塊地建寺?”
黃園主毫不猶豫頷首:“可。”
和尚脫下袈裟朝向太陽拋去。袈裟停在空中,影子覆蓋了整個桑園。
和尚指著影子:“這片地,袈裟一樣大。”
無奈的黃園主隻好把難題托付神明:“除非三天內桑樹開蓮花。”
蓮花如期開放。這一天是桑園的末日,也是桑園的涅槃。
濃鬱的蓮花香從此彌漫了海上“絲綢之路”起點泉州,彌漫了唐垂拱二年(公元686年)動工建寺的一天,彌漫了古城的史冊……
寺建起來了,名叫“蓮花寺”。
把石山切割成條條塊塊,一雙雙手是最鋒利的刀。采石場之海,石頭翻滾。
石頭跳躍著,歌唱著,沿著人造的土坡上升,抵達造塔需要的每一個高度。
土坡之路,讓笨重的石頭在空中搭建堅實的夢幻,讓彩雲間的創造成為大地上雄偉的聳立。
漫長的土坡之路讓它的起點——後來繁華的街市得名為“土山街”,讓它的終點成為山的高峰。
高高的山肩起了塔,“土山”的路就消隱了。隻有打石聲、鐵釺的敲擊聲、扛石的號子,激蕩在曆史蜿蜒起伏的隧道。
二十二個春秋,一條接連不斷的路,一條向上流的汗水之河。
二十二載寒暑,一座塔,又一座塔。
“蓮花寺”的一側聳立起東西二塔——
傍著不謝的蓮花,向上的信念高高托舉。
傍著神秘的創造,壯麗的構想紮根生長。
東西塔就以世界最高石塔的稱號聳立在一部部“世界之最”的經典。
“七寶銅”的金色葫蘆塔尖,直指蒼穹,點燃一輪太陽。
塔頂八方牽扯的鐵鏈,宛如閩南秀女纖纖細手編織的絲綢的穗帶,在空中輕軟流麗。
平麵八角。五層五簷,呈彎弧狀向外舒展出花的怒放。挑起的簷,是鮮活的花瓣,盛開的活力四射!
每層樓閣,四門,四龕。武士、天王、金剛、羅漢忠於職守。強大的武裝衛護著崇高的信仰,威武的站立閃耀著不竭的精神。
童子求偈、雪山苦行、牧女獻糜、丘井狂象、太子出遊、三獸渡河、雲岩獅子……
佛傳故事,演繹哲理、流淌詩情。
講述著苦難釀造的警醒,生命勃發的光輝,善與惡的必然報應,真與美的永恒駐紮。
講述著太陽的歡笑、月的哭泣,山嶺的酣眠、風的遊弋,花草樹木嬉戲大地、鳥獸追逐夢想……
雕刻,雕刻,塔上的藝術博物館。
雕刻是理想與信條的凸現,是情感與快樂的文身,是深奧言語的記錄,是塔心靈訴說的具象……
東西塔嗬,你為悅己者容嗎?或者,為一己與生俱來的對於美的思索與夢寐以求?
塔的門是塔的望眼。
東西塔眾多的幽暗的門深邃而明亮。
塔的眼睛閃爍著塔的智慧、塔的堅忍、塔的柔情,塔的寂寞,塔的苦楚……
古城映入塔的眼簾,揣入塔的心中。
塔從沒停止過捕捉古城不易覺察的瞬息萬變,從沒停止過辨析已經消失和正在消失的每一個人的腳步與呼吸。從沒停止過遠眺海外世界的起伏與奔騰,舞蹈與歌唱。從沒停止過注視人群的離散聚合。
一切都從塔的眼睛流過、閃過、飄過、穿過。
一切都從眼睛進入塔靈魂的深淵,任其窒息或呼喊,任其快樂或痛苦,任其死亡或誕生,任其死亡之後複活,複活之後死亡……
東西塔在眺望。東西塔在尋找當年那個索地建“蓮花寺”的雲遊和尚,在尋找那個獻地的桑園主,大度的黃守恭,在尋找創建自己的眾多無名勞工、印度僧人。他尋找的人,都走進了曆史的煙雲,再也看不見了,但他還是尋找著。他不忘記任何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恩情,他在尋找恩情的來源。這樣的眺望使他目光銳利、神采奕奕。這樣的尋找使他睿智、使他不老。
東西塔在眺望。東西塔透過雲遮霧障的迷茫,透過波浪滔天的雲海,看見看不見的“閩中屋脊”戴雲山在他遙遠的前方緩緩升高,他也就更在靈魂裏節節升高。人們對於你也因此仰之彌高。
東西塔在眺望。東西塔穿越滾滾雲煙,穿越瘦骨嶙峋的風月、連綿跌宕的山嶺,看見看不見的泉州灣在激情澎湃地吟誦著從泉州出發的“海上絲綢之路”的雄偉,鄭和的船隊耕耘著藍色的土地,翻卷著波浪,飛灑著號子……塔因此豪氣衝霄漢,人們看著你,也因此昂首挺胸、憧憬遠方。
哦哦,東西塔也看見看得見的、不遠處的九日山正在舉行的祈風儀式,吉祥的長風迎麵吹來,藍藍的航海新篇章在大海上一路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