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紅袖侍酒(1 / 3)

柳榆槐樟,沿著溪水錯落生長,因為這幾日剛剛下過大雨,因而洪水瀉過的痕跡十分明顯,一些老樹挨著河水的樹根虯結裸露在外麵,落水幹涸的河道上散落著一些枯樹幹。

一株垂楊柳下,斜斜的一塊青石,石下彙成一方湍旋清澈的河水,大約一人多深,四丈方圓。左邊山坡上就是左哨營五百親軍建起的營房,山道下是高老莊,從這兒可以俯瞰整個村莊,看清自己家園中的院落亭台。

進入六月中旬,氣炎熱,鄉村環境雖然清靜幽雅,可是知了晝夜聒噪不休,叫人難以入睡。此時,一張香妃竹榻就搭在河邊上,楊淩跟老太爺似的躺在竹榻上,斑駁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讓人錯錯欲睡。

他的雙手雙腳都纏著白布,一要魚竿兒矗在他的身前,魚漂兒在水麵上輕輕地打著晃兒,魚兒早脫了鉤,卻無人去換上魚餌。

從京師回來已經十了,楊淩被夾棍拶指弄得血肉模糊的手腳在女神醫高文心的精心侍候下早好的七七八八的了,可是韓幼娘、玉堂春幾人不敢大意,見他腕上足踝嫩肉初生,怕磨破了皮兒,仍然縛著厚布好生將養。

身下這湘妃竹榻是嚴嵩贈送的禮品,嚴家在地方上算是個地主,進了京城可就排不上字號了,既送不得大禮,幹脆送些應時的雅物,倒挺合楊淩的心思。

楊淩對帝陵取回的土壤為何沒有破綻,一直心下存疑,嚴嵩拜訪時他也曾旁敲側擊地試探了一下,嚴嵩心裏一直以為成國公和王守仁才是奉旨作弊的人。不定楊淩也知道真相,所民倒不敢據功自有,更不敢出實情。

可是他既以為自己窺破了其中秘密,又心癢難搔,生怕人家不知道他也是助了把力似的,所以言語間不免透露出些許消息,楊淩聽出是成國公、王守仁和嚴嵩三人聯手助他渡過難關,心中的感激自然難以言喻。

回來這幾日,錦衣衛錢寧、於永,神機營三司官佐、內宮衙門劉瑾、馬永成等這些有交情、有關係的人大多親來探望,走不開的也托人送來厚禮。

這些人出手何止千金,楊淩挨了頓打,上了趟菜市口表演了一通清官秀,忠仁名譽傳民間,還賺得缽滿盆溢。戴義、李鐸、倪謙幾人可沒得比,不但比不能,他們還得買了禮物也上門來探望楊淩,到此情形他們也知道能夠免死九成九是賴著楊淩,這個探望自是謝恩的,隻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罷了。

楊淩曾任職東宮侍讀,歸屬詹士府管轄,民以詹士府也禮節性地派人前來問候了下。楊淩如今是帝前寵臣,灸手可熱,詹士府也不敢怠慢了,竟然派來一位翰林學士慰問。

楊淩是宣府最年輕的秀才,十六歲就得了功名。詹士府派來的這位更不含糊,這位正德帝的侍講學士名叫楊廷和,十二歲時就是名滿巴蜀的神童,由學政特批跳過童生、秀才直接考上舉人,十九歲中進士,二直八歲入翰林。那一溜兒輝煌,楊淩的學曆跟人家一比,可真是米粒光華與日月爭輝了。

好在這位年這五旬的楊學士為人很隨和,平素話也絕不因為自己飽讀詩書就開口閉口的充滿酸腐氣,兩人一番攀談,楊淩對這位侍講大學士頓生好感。

楊廷和本來隻是礙於皇帝的麵子,才受了詹士府差遺前來看望,對這位秀才出身、火箭般串升起來的帝前寵兒,他心中也是不以為然的。

可是一經攀談,楊廷和覺這位秀才話雖然雜亂無章,對於種種事務的看法沒有一個係統的觀念,但是每每口出奇語,必一言中的,或能道出其中厲害,若能舉出解決之法,雖然有些奇思妙想過於激進,未必適合朝廷采用,但是這咱人一等的見識就是許多飽讀詩書的宿儒也想不出來,有時漫不經心的一句話,細細想來竟是在有道理,楊廷和不禁對他刮目相看,頓時收了怠慢之心。

幸好楊淩不知道這位本家的赦赦威名,與他攀談時想起點什麼才無所顧忌地放膽直言。他的學問雖比不得楊廷和,可是偶爾隨意一句話,有可能就是後世有識之士觀諸曆史後總結餘下的結論,他這時出來,在楊廷和眼中,自然覺得此人頗有遠見,見識不凡。

這就象一個頑童和一個武林高手,頑童無意間的一句話,一個舉動,愉好蘊含了什麼至理在裏麵,他自己雖茫然不知,可是看在行家眼裏,卻是大受啟。

楊淩的那些不成係統的錯錯落落的觀點、見識,楊廷和可不敢以為這些人深省、前所未聞的話楊淩本人也不知就裏,還道人家是不肯深談。

但他學問何等深厚,隻消受此啟,結合他的學識和經驗,自然推演化出真正可以施之於朝政的舉措,這一來楊廷和可不敢當他是不學無術之輩了,還道此人深藏不露,不由對他肅然起敬。

楊大學士倒不忌才,回去後提及楊淩,頗多讚譽。楊廷和在翰林院中極有威望的才子,有他一句讚語,再加上那個新晉的翰林嚴嵩沒命地吹捧,原本對於楊淩越級高升,比他們苦讀多年還在翰林院熬年頭混日子感覺不滿的翰林們可不敢太張狂了,原本經常公開斥責楊淩秀才出身,難堪大任的馬上少得多了,這樁好處倒是楊淩始料未及。

李鐸戴義等人其實第二來看了楊淩後便趕回泰陵去了,倒不是他們傷勢好的比楊淩更快,而是現在他們巴不得當初被洪鍾打的再狠一點,如果他們被抬回泰陵督工,才顯出他們對朝廷的忠誠呢。

楊淩這回也學了個乖巧。不敢再怠慢公事貽人口實,本想跟著趕回泰陵去,戴義卻以為他是“放心”不下那位誣告他的王三少爺,急忙地拍胸脯、表忠心,一副“我辦事你放心”地模樣。

可他一臉地奸笑,楊淩可不想和王瓊結下不解之仇,看了他模樣反而更不放心了。恰在這時,當今正德皇帝的恩旨到了,正德皇帝這道旨意,先把弘治帝送給楊淩的那副懸崖勁鬆圖送了回來。

估計正德也知道怎麼比他也比不過先帝的繪畫水平,所以那畫上他也沒敢胡亂塗抹、填詞加句詩什麼的,不過他卻蓋了一方大印。比字畫比不過老爹,那就比誰的印大好了。正德那方印,跟玉璽差不多大,挺好一副山水畫,上邊通紅一個四四方方大印,怎麼瞧怎麼不倫不類。

正德旨意上誥封了韓幼娘為三品誥命夫人,囑咐楊淩好好養傷,在家中靜候旨意安排。楊淩本來就不是真心想去修墳,這一來就順理成章留在家裏享福了。

迎來送往的忙了幾日。今兒消停了,楊淩就叫人搬了竹榻,和幼娘到這山澗溪水旁乘涼釣魚。韓幼娘見相公有了倦意,輕輕將溫潤柔軟的手從他手中抽了出來,拉過一旁柔滑的薄衿替相公搭在腰間,然後踮著腳尖兒悄悄地走開了。

她這一動,隻是略有倦意的楊淩就醒了,楊淩眯著眼,悄悄張開條縫兒看著幼娘。隻見幼娘躡手躡腳走開了些才恢複了身形,她站在一棵樹下轉了兩圈兒,仰著臉兒打量了一番,又鬼鬼祟祟地扭過頭看了眼楊淩。

楊淩好奇心起,不知道韓幼娘要幹什麼,一見她扭頭,心閉了眼裝睡。韓幼娘見楊淩睡熟了,又四下張望了幾眼,然後飛快地拉起裙裾塞在腰間,挽起兩隻袖子,往掌心裏淬了口唾沫,雙手一攀樹幹,雙手交替攀援,迅捷得像隻靈猴兒,俏臀左晃右晃,刷刷地攀上了高高的樹幹。

楊淩吃了一驚,本來還怕韓幼娘據摔下來,可是看到她這麼矯鍵的身手,不禁大為歎服,韓幼娘站在樹幹上神色間很是欣然,好象很久不曾玩過這遊戲似地。

這是一棵有些年頭的老桃樹,下邊的枝幹被樵夫已經砍去,隻留下些尖銳的枝杈,樹冠茂盛的葉子裏掩藏著許多核桃大茸毛未褪的青桃。

韓幼娘踮著腳頭摘了些下來,從懷中掏出一方手帕包好,又揣回懷中爬下樹來,跑到河邊將青桃拿出來在河水裏洗淨了,拿起一個來喀嚓咬了一口,也不管那桃子是否酸澀,吃地津津有味兒。

楊淩悄悄站起來,慢慢走了過去,他的腳腕上纏著厚厚的布帶,不是那麼靈活,一不心踩在一塊石頭上。嘩啦一聲,把剛剛從河邊站起來的韓幼娘嚇了一跳,她身子一跳,一腳踏進了河裏。

等她忙不迭地把腳拔出來,扭頭瞧見相公笑吟吟地站在身邊,不禁尷尬地站在那兒,縮著腦袋象個等著挨訓的孩子,嘴裏還露著一角泛著清澀香氣的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