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躍到門前,一手掩鼻,屏住呼吸,豎掌如刀在門上輕輕一劈,這力道內蘊的一掌本可將房閘震斷而不致弄出太大的動靜,不料那門竟是虛掩的,兩扇門靡恍啷一聲左右分開。把崔鶯兒嚇了一跳。
好在這院落夠大,周圍沒什麼鄰居可驚動,她嗅嗅房中隱隱有股暗香味道,卻不似迷煙,她立即一側身閃進門去立在暗處,一屏息地時間過去,雙眼適應了房中黑暗。不見空落地房中有人,她輕聲喚道:“五叔?”
崔鶯兒摸到霍五叔床前,借著微光見床上無人,這才尋了根蠟燭點燃,用手罩著燈光走到床前一看。隻見被褥整齊,床裏端燃著一支粗大的線香,香下端一根柔韌的絲線斜斜穿過床帳繞到床頂。
崔鶯兒抬頭一看。隻見帳頂斜斜支著一張凳子,一腳撐在帳頂,其餘部分懸在空中根絲線係著,香燃到盡頭炙斷易燃的絲線,凳子必會重重跌在地上。
她一躍而起,將那凳子扯了下來,隻見凳麵廖廖幾筆,用手指刻出一副古怪地圖案,這是山賊互通聲息的暗記。崔鶯兒一看就明白這是叫她原地隱藏或見了暗記立即出城。崔鶯兒重重一頓足:五叔去殺楊淩了!
這可怎麼辦?崔鶯兒咬著嘴唇,隻覺進退失據,心亂如麻。五叔單槍匹馬闖進酒樓,能安然退出來麼?若是楊淩防衛不嚴,真的被他殺了什辦?一個她絕對不想殺,另一個她絕對不想他死,崔鶯兒心中氣苦,立即一頓足,閃身出了房間,向方才黑影隱沒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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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上繁星滿,夜色變得很冷,營寨中所有地士兵仍立在雪地上動也不動,四下都司官的執法親兵手舉火把,火光熊熊。
“他娘的!想給本官來個下馬威?”馬都司執著帶血地馬鞭,在隊伍前大步來去,粗聲大罵。前方兩堆篝火,木架上吊著六個赤著上身的士兵,鮮血凝結在身上,嘴唇已凍得青。
“怎麼著?孟都司同彌勒教奸細李義關係密切,極有可能也是叛賊,你們難道是他的同夥不成官剛剛上任,你們竟敢舉止怠慢,還互傳謠言,詆毀上官?誰老子在後方當兵沒打過仗,沒本事帶你們這些熊兵?我啐!你們懂不懂軍法?”
新任馬都司傲然一指一個凍的瑟瑟抖的士卒,喝道:列!軍中有十七禁律五十四斬,樣樣是殺頭的大罪,老子不知兵?老子熟讀兵法,怎麼不知兵?你,十七律第十七條是什麼?”
那兵暈了,囁嚅道:大人,的……這個……”。
馬都司一鞭子抽過去,抽地那兵猛一哆嗦,頰上一道血痕,馬都司大喝道:“本將喚你出列,為何不向本將唱名?**律第十七條,觀寇不審,探賊不詳,到不言到,多則言少,少則言多道麼?到不言到,本將就能殺你的頭,滾回去!”
那兵跌跌撞撞逃回本部,頰上流血,卻不敢擦拭一下,馬都司看見一個老兵微微撇了撇嘴,便道:列!”
職馮大富,請都司吩咐!”那老兵滿不在乎地出列,昂然道。
都司笑了。點頭譏諷道:個把總?聽這次你追敵甚勇,孤身斬殺敵酋提回級十七個,才被孟都司提拔為把總的是麼?我來問你,十七律第四條是什麼?”
老兵略一遲疑,抗聲道:“卑職隻知上陣殺敵,奮勇衝先,卑職大宇不識,記不住軍律!”
是一鞭子,老兵勃然大怒。嗔目大喝道:“老子上陣殺敵,可以流血、可以賣命,我不曾違犯軍法,為什麼打我?”
馬都司又是一鞭,被老兵一把抓住鞭梢,馬都司掙了兩掙,沒有掙開,不禁獰笑道:“十七律第四條,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製,此謂構軍,犯者斬之!你敢對本官如此話?來人,給我抓起來,狠狠地打!”
幾個親軍撲上去摁住那個把總,將他拖過去吊在木架上。皮鞭噗噗地抽在身上,隻見那老兵粗壯地軀幹上原本就滿是傷痕,這時舊傷新傷混在一起,鮮血直流。
馬都司出夠氣了,才對噤若寒蟬的士兵們冷笑道:“老子早知道你們這些怠懶兵偷雞摸狗無惡不做。全是一群地痞無賴官剛剛到任,想給我來個下馬威是吧?
我是你們的頂頭上司。想和我對著幹,看誰能整過誰?都給我滾回去睡覺,今的晚飯停了,明兒一早本官集兵令到,不鬧事不挑刺兒的才有飯吃,散了!”
士兵們默默無語,強壓著心頭怒火一隊隊悄然回到自己的營帳,馬都司嘿嘿一笑,也斜著眼睛看了眼對他有失禮敬被吊在架上地幾個兵,大聲吩咐道:“來人。給本官燉隻整雞,送進帳來!”著一轉身進帳去了。
“狗官!”遠遠地有人趁著夜色罵了一聲,隨即便被戰友一把掩住嘴,趕緊拉進帳去了。
“狗官!”柳緋舞也在罵:“無恥之尤,抓了我爹,居然要我侍奉才肯……才肯放人,這個朝廷真的該亡了!”
柳家姐,薄棉鸚哥綠緊身襖,外罩珍珠皮元色比甲,腰內束了一條淡紅色絛兒,下穿月白底衣,淡妝麗雅,膚色粉膩,唇上還有淡淡的處子薄茸,分明還是個十六七的少女,加以眉黛微顰,眼波斜溜,分外姣楚可人。
“聲些”,扮老媽子的彌勒教女法師紅姑矮墩墩地象個肉球,皮笑肉不笑地道:“所以你爹才加入咱們聖教,想著推翻朝廷重建清明世界呀”。
她用胖的象胡羅卜似的手指拈起一根金步搖,輕輕插在柳緋舞高綰地髻上,拍手笑道:美象我年輕那陣兒一樣!
唉,緋舞姑娘,就別苦著臉了。聖教現在沒辦法救你爹回來,你也知道,許多人和咱們聖教沒關係,都被楊淩、穀大用那班奸臣抓起來,敲詐勒索,家破人亡了,何況你爹確實是本教中人,一個不慎,就是沒門抄斬呐”。
她聲道:“所以**師才決定要你將計就計,假意奉迎,一來能救你爹出來,二來,取得他地歡心和信任,為聖教多做些事,將來好好收拾他們”。
柳緋舞身子有些抖,她眼含清淚道:“紅姑有些怕,我還是個黃花閨女,怎麼做得出這種事讓家門蒙羞?要我……要我獻身與他,還要強顏歡笑,一直陪在這狗官身邊真的做不出來……”。
她忽然一把抓住紅姑的手,希冀地道:可以殺了他,趁他酒醉刺殺他,紅姑,**師神通廣大,請他老人家救我爹離開好不好?我情願殺了那狗官,和他同歸於盡報答聖教!”
“荒唐!”紅姑臉一板,猛地甩開她的手,隨即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忙又堆上滿臉笑容道:“緋舞姑娘,我知道你對二少主情有獨鍾,男人嘛,三妻四妾多的是,二少主身邊的女人還少了?他是不在乎你是不是處女之身的,你為聖教做出這麼大犧牲。盡了聖女獻身聖教至死不渝的本份,二少主隻會更寵你。”
“別傻了,聽紅姑的話”紅姑目光一閃,悄悄捏了捏袖中的紙包,很輕、但是很冷地道:“你記住,如果楊淩死了,你爹、你娘,你們全家都會死!”
柳緋舞身子一震,整個人呆在那裏。紅姑見自己恐嚇生效,不禁微微一笑。隨即想起若這丫頭臨陣退縮,又生二意,那時自己又不便闖進去,這可如何是好?想了想她還是決定給她服下軟骨藥散最為妥當。
紅姑緩和了口氣道:“你可不要做傻事呀姑這裏備了些藥散,可以避免生孕,以免懷了那奸賊地孽種”。
她拿過一個茶杯,抖開紙包,將藥末傾入。然後斟了杯茶,道:“喝吧,紅姑能幫你的,也隻有這些了”。
梅家姐惶然道:“紅姑一望見紅姑變得有些嚴厲的目光,柳緋舞不禁有些畏懼。接過茶杯來輕輕啜飲了一口。
一口清茶,淡香幽幽,喝在口中,卻如一杯苦酒,柳緋舞想想自己處境。忽地悲從中來,她將茶杯一放,不禁伏案痛哭起來。
這種彌勒教秘製的“軟腳是”喝上一口與喝上一杯都是一樣的。半柱香的功夫她就要手軟腳軟,四肢無力,縱想掙紮也不可能逃脫了,軟弱的抗拒隻會引起男人更大地征服**。
紅姑見她喝了茶,不禁微微一笑,將茶蓋一掩正想話,外邊有人高聲笑道:“哈哈,今日軍中宿將如雲,喝的好生暢快,楊大人似乎有些多了?”
腳步聲在門外停住了。隨即一個男子聲音大著舌頭苦笑道:知道這些邊將喝酒象喝水一樣,本官是實實不敢奉陪了,前兩日杜總兵他們還算斯文,誰料…是去哪…官得回……回去歇息了不勝酒力”。
那男子笑道:“大家聽大人已請得聖諭,使他們免受迫害,自然不勝感激,欣喜之下能不暢飲麼?你喝得大醉如泥,現在回去若受了風寒,張指揮使大人和大同眾將都要怪我啦,嗬嗬,楊大人,今晚就歇在這‘豔來樓來樓’雖不及‘狀元樓若論名妓風流,卻堪稱大同第一呀”。
“什麼?”楊淩搖搖晃晃掙開太原指揮關勇的手,睜大眼睛道:“方才……方才席間侍酒地女子們那般放肆,已經有辱官體了,朝廷可是禁絕官員嫖宿的如何使得?”
朝有酒今朝醉,花堪折時便須折嘛”,關勇不以為然地道:“京裏地規矩,在大同這常征戰的地方行不通,入鄉隨俗嘛,大人離京日久,偶爾縱情一次,不過是風流韻事,有什麼了不起的?聽給大人安排地這位姑娘還是個清館人,是豔來樓有名的美人兒,這可是諸位同僚的一番心意。今夜宿在豔來樓的將軍們多了,大人要是執意離去,不免有些將領心生忌憚,豈不擾了大家的興致?”
楊淩略一猶豫,房門推開,關勇已把他架進了房間,紅姑慌忙搖著手帕迎上來,滿臉堆笑地道:“哎喲,奴婢見過大人,翠雲姑娘,還不快服侍大人歇息?”
柳緋舞偷偷拭幹了眼淚,慌忙起身擠出一絲笑容,楊淩頭得輕有些站立不穩,紅姑忙殷勤地上前扶住他,偷偷向柳緋舞使個眼色,柳緋舞忙硬著頭皮湊過來,二人一左一右從關勇手中接過楊淩,將他扶到桌前坐下。
紅姑又拿起一個茶碗,給他斟滿一杯熱茶,然後陪笑道:“大人,這位姑娘是剛剛投到咱豔雲樓地,姿容婉麗,氣質不俗,所以要她來陪侍大人,隻是這姑娘還不懂得侍候人的規矩,有什麼失禮的地方,還請大人多多擔待”。
著,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關勇一見楊淩坐下。不禁象隻老母雞似的咕咕一笑,擠眉弄眼地道:“豔雲樓末將來過幾次了,想不到還藏著位這麼不俗的姑娘得早不如來得巧呀,楊大人今夜縱情風流,這種事末將可是不敢奉陪了,哈哈哈,走也!”
關勇閃身出房,把房門一關。想想自己也定下了一個嬌盈可人地的美人兒,正在繡榻上等著自己愛憐,不禁心癢難搔地搓了搓手掌,哼著淫詞調兒搖搖擺擺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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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大人、我家大人怎麼還沒出來?”伍漢立在廊下對張寅拱手道。
張寅腳步虛浮,好似喝多了酒,醉意醺醺地笑道:是楊大人地部下?大人今夜宿在豔來樓了,嗬嗬,醇酒美人。豔福齊呐,我看你們也不必候在外邊了,明日一早來接大人便是了著打了一個酒嗝兒。
漢遲疑了一下,大人已宿在樓中?不定現在正和女人顛鸞倒鳳,自己一個侍衛如何請駕回去。可是未得大人親口令諭,自已怎麼好離開?
張寅見他為難神色,心中不禁暗自好笑,這個武當山地後生一身藝業不錯,比自已的三個兒子不遑稍讓。楊淩能搜羅到這種人才,倒真是慧眼識珠,若讓他知道自已執禮甚恭的張將軍就是披傳教的彌勒教主。不知該是什麼表情。
張寅正想再戲謔他幾句,一個軍中將領解手回來,老遠看見他就哈哈笑道:“張大人,你好生奸滑,本官敬酒時你跑哪兒去了,走走走,咱們回去繼續喝”。
他見伍漢立在廊下,一怔道:“怎麼,你軍中有事?”
張寅笑道:“非也,這是楊淩楊大人地親兵。忠心耿耿,不肯離去。”
那將軍瞪起醉眼,咋唬道:“這是什麼地方有什麼事?你下去吧,楊大人正在芙蓉帳內逍遙快活醉得走路就象水上飄,是囑咐過我代為轉告的,本官一時忘記了,去吧,去吧,楊大人叫你明早來接他、莫來的太早,嘿嘿,大人現在做地可是體力活,哈哈哈哈……”。
他扔下一臉苦笑,無奈地立在廊下的伍漢,攬著張寅的肩膀大笑著向廳中走去……
曲廊迥轉,處處笙歌,不過此時除了嗜酒貪杯仍在廳中吆五喝六地一些將軍,大多已擁了美人自尋快活去了,院落中走到的人影不多,張寅與那位將軍相擁而行,經過一處假山,假山後隱隱傳出冰雪吱咯聲,似被人畜踩陷,張寅一楞,停住腳步,含糊地道:“老劉,讓你這一打岔,我倒忘了,我也要去方便一下,你先進去吧。”
我在廳中等你可不要偷溜走呀”,劉將軍笑著答應一聲,向廳中走去。
張寅候他走遠了,臉上醉意頓去,他前後一看沒有人,倏地橫向一躍,跨過欄杆落在雪地上,動作迅捷如豹,隨即提氣向假山後緩緩繞行,低聲道:“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