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靜舍,布置的雖簡樸而不凡。正德在一架古琴前襝衣而坐,雙手輕輕撫上琴弦時,臉上的神情變得肅然,眼神澄澈,帶著一種難得一現的認真。
修長的手指一撥,琴音攸揚又止。隨即,一個個音符才跳動起來,一片蕭殺之氣撲而來,像隨風而去的蓬草,像拂麵而來的黃砂,像振翅北飛的歸雁……
唐一仙眸中閃過一絲異彩,隨即輕輕閉上雙目,隨著正德的琴音感受著他指下表述的意境:浩瀚沙漠中醒目的一道狼煙挺拔而起,長長的黃河上西下的太陽鮮紅如血。數行歸雁北翔,隻見大漠黃沙浩瀚無邊,荒涼中,孤零零的烽火台燃起的那一股濃煙格外醒目。
唐一仙喃喃道:“醉裏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子秋點兵,以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生……”
她忽然撮唇而嘯,淒涼的簫音隨之響起,大漠孤煙、長河落日。旌旗遠遠自邊撲來……靜舍外,忽傳來虎嘯豹吟,更增一片蕭殺……
曲音忽地戛然而止,過了半晌,正德忽然張開雙眼,啟齒一笑,又恢複了調皮和帶些輕浮的氣質,問道:“我這半闕《殺邊樂》如何?”
唐一仙擊掌讚賞道:“妙!”
唐一仙抿嘴笑道:“你那下半闕要演奏何種意境?”
正德眉毛一挑道:“自然是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大明軍驅除韃虜,揚威於下。使四海皆知:敢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正德剛剛完,一個黃門急匆匆跑來,急急叫道:“黃校尉,楊大人請……要你馬上前去。”他還不習慣對皇上這麼話,別扭得出了一身躁汗。正德忙起身迎上前道:“出了什麼事?”
黃門低低訴幾句,正德頓頓腳回頭道:“唐姑娘,楊大人等議事,有份由我收藏的重要文書找不到,我去去就來。”
唐一仙脆生生地答應一聲,正德帶著那黃門急急地去了。
羞花見正德對唐一仙形影不離,正自焦灼不知該如何把他調開,想不到從人願,這一喜非同可,連忙向解語使了個眼色。
解語會意,笑盈盈地對守在門外的兩個太監道:“勞煩兩位公公去取些開水來,給唐姑娘沏杯茶喝,走的;乏了,咱們先在這兒歇歇。”
她二人雖是宮婦打扮,兩個黃門卻知道是皇上極寵愛的女人,而那位唐姑娘
……看皇上那架勢,恐怕將來比皇後娘娘還要了得,本來就想巴結呢,一聽這話兩人應了一聲,飛也似地去了。
二人回到室中,解語將琴抱到一邊,三人挨著矮幾坐下,羞花笑語道:“唐姑娘請稍坐,一會兒茶來咱們聊聊、歇歇腳兒。”
唐一仙忙道:“兩位姐姐不必客氣,這裏是皇家苑林,能有幸來訪,已是幸甚。”
解語道:“楊大人貴為侯爺,姑娘是楊大人的表妹,身份和咱們這些服侍人的沒得比的,還這麼客氣有禮,真是……對了,反正閑著也沒事可做,我們姐妹會變戲法兒,平時沒事也常拿來互相玩笑,姑娘想不想一試?”
唐一仙好奇地道:“什麼戲法兒?”
羞花嗔了妹妹一眼,解釋道:“這戲法兒我妹妹平素無事常用來解悶兒的,姑娘如果想見識一下就讓妹妹表演一番。”
唐一仙笑道:“好啊……可是要怎麼做呢?”
解語嘻嘻一笑,伸手從頸上解下一塊的玉佛像,拈著繩兒輕輕擺動,放柔了聲音道:“姑娘,你就當自己要睡著了,全身放鬆了莫使力氣,眼睛看著這塊玉佩,輕輕的……”
正德匆匆跑回廂廳,隻見張永和劉瑾正圍著桌子追打,滿地杯盤狼藉,楊淩站在一邊跺著腳,抖著身上淋漓的汁水,立即大吼道:“住手!”
劉瑾和張永停住了腳步,呼呼地喘著怒目而視,正德怒道:“你們有完沒完?這回誰先動手的?”
劉瑾和張永搶著道:“他……”
正德一瞪眼,喝道:“閉嘴!楊卿,你。”
楊淩的目的不過是讓這兩位仁兄徹底鬧翻,可不想因此耽誤了國事。因此他不偏水倚將實情出,又替兩人了幾句情,然後低聲道:“皇上,現在處處都用銀子,國庫確實捉襟見肘。隻要遨過這一年,這收益就源源不斷了,也不必讓他們兩個都不高興。
內廠的銀子撥去陝西一省儲糧備荒占了多半,如今江南開海,這筆大買賣總不能少了皇家的份兒,所以剩下的銀子我全拿去以皇室的名義開辦商團了,這樣一來江南豪族入股也安心不是?京營餉銀嘛……下個月應該就能周轉開來。這個月不如暫把京師王侯公卿投資車馬行該付的紅利挪借一個月,以內廠的名義借,諸位王公能放心。劉公公也能拈記著早點還,您看如何?”
正德一聽這也使得,於是又狠狠訓斥一番,然後出了楊淩的主意,張永聽楊淩費盡周折幫他挪支餉銀,十分感激。他應承了皇上,又向楊淩道謝一番,這才告辭離去,自始至終不看劉瑾一眼。
劉瑾見狀憤怒,心起:“以為攀上了楊淩就了不起了我將他調出京城,收攏了朝中百官,再慢慢地消遣你!”
打了這兩個活寶離開,楊淩笑道:“算了,時日久了,他們的氣也就消了,那時臣再設宴勸他們和解。”
正德恨恨地道:“好好的心情,都被這兩個混蛋給攪了。”
他忽又轉怒為喜道:“楊卿,朕創作的《殺邊樂》,一仙姑娘十分喜歡,她的造詣比朕深得多,真想有機會與她合創此曲。”
楊淩輕輕一歎道:“仙兒和皇上性情相投那是最好,臣看得出她喜歡皇上,隔上些日子不見,就會想要臣帶她出來,隻是……她真爛漫、心直口快,和後宮大家閨秀出身的後妃們大不相同,臣真是擔心……”
正德眉毛一揚,凜然道:“擔心甚麼?唐姑娘若是不喜歡朕,那朕沒話,我唯一不會也不想勉強的人就唯有唐姑娘一個。唐姑娘若是願意和朕共渡一生,那麼普之下誰也別想委曲了她。朕是子,還護不了朕最愛的女人?誰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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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訴我,你的名字叫什麼?”
“我叫唐一仙。”
“我是問你真實的姓名,你的真名實姓叫什麼?”
“我就叫唐一仙。”唐一仙臉上嬌憨純真的表情不見了,眼神直,怔忡地答道。
解語和羞好對視一眼,又問道:一仙,告訴我,你是什麼人,從哪兒來,要仔細地想,你是楊淩的什麼人?你從哪兒來?”
一仙忽然捧住了頭,眉心蹙起,顯得十分痛苦。
羞花目光一閃,對解語俯耳道:“有古怪,她掙紮著不想回答,這裏邊一定有秘密,再問她。”
解語輕輕擺動著玉佛,柔聲道:“你不是楊淩的表妹,對不對?你叫唐一仙,可是你不是楊淩的表妹,告訴我,你從哪兒來,你到底是什麼人,他為什麼要認你做表妹?”
唐一仙的眼瞼急地眨動著,額頭沁出了細汗,她想要睜開眼睛,可是就像陷進噩夢始終無法擺脫,腦海中一幕幕既陌生又熟悉的畫麵飛快地閃過,弄得她都快惡心得吐了。
“我是什麼人?我從哪兒來?”唐一仙的身子忽然劇烈地一震,雙眼猛地睜了開來。解語羞花見狀大駭,中了懾心術的人,心誌被迷惑,沒有把她喚醒前根本不可能自己醒過來,她怎麼居然掙脫了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