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如水,亭在水上,九曲回橋,連著遠處另一幢竹亭,男賓女客各據一處,既不致失了禮儀,又可遙遙相望,李安倒是心細如,考慮周到。
楊淩一身輕袍,簡單地以一條紫帶束,顯得清逸英俊。朱玄衣對麵而座,臉上帶著淡淡笑意,人淡如菊,又似青竹之傲,雖沒有楊淩久居高位不怒而自威的氣質,但是卻有種一見如沐春風的感覺。
竹林鏡湖之上,幽雅如世外桃源,這樣的環境,顯然朱玄衣的氣質更與環境相宜,在場諸人皆有不凡身份,但他隨意一坐,仍有卓爾不群之感。
“嗬嗬,反正又不是選美……,就算是選美,不是還有這位仁兄墊底嗎?”楊淩笑吟吟地看了盧士傑一眼。
盧士傑的樣子並不難看,隻是一雙眉毛老是吊著,看誰都象是隻用白眼仁,讓人感覺不舒服。他喜歡狂,狂也成就了他的名,但是這種狂也毀了他的業。
真正成大器地人。都懂得審時度勢。象盧士傑這樣冤烘烘的貨色,真的給他鋪就一切條件,也不過是個剛愎自用、自命不凡的人物,所以楊淩壓根兒就沒把他放在眼裏。
他真正令眼相看的是朱玄衣和楊慎,這兩個年輕人偶露崢嶸,其見識比楊淩見過的許多博學鴻儒要強勝多多。這令楊淩十分意外和驚喜。
他很想引薦這兩個傑出地人才進京為官,朝中元老更迭,人事調動頻繁,實在缺乏可用之才,尤其是政見與自已相同的人物,現在的楊淩真有求才若渴之感。
所以他今晚飲宴,雖是和縣主夫婦聯絡感情,交通人脈,更大的目的卻是想探探朱玄衣和楊慎的口風,如果兩人能投到內廠門下那自然是意外之喜。如果不願意,引薦入朝,將來他們必然也可引為奧援。
而最主要的目的卻是為了打草驚蛇。查藩王謀反事,牽涉極廣,楊淩未入蜀境前竭力避免引起蜀王懷疑。可是隨著成都的情報6續傳來,他的想法也有了轉變。
柳彪率領著大批人手在成都上下活動,打探了幾個月都拿不到蜀王謀反地真憑實據,自已是欽差身份,到了成都每至一處必定眾星捧月一般。眾目睽睽之下能有什麼辦法察探到這必定十分隱密的事情?
草繁葉茂,蛇蹤難覓,那就隻有以身作餌、打草驚蛇。讓它聞警而動,自已現出身形了。滬縣縣主是惠平郡王之女,惠平郡王與蜀王爺交往甚密,隻要故意露出點口風,必然能傳入蜀王耳中。
無論蜀王有無反意,都必然會對此做出適當的反應,在不知道自已掌握了多少情報,是否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蜀王既不會冒險提前動也不敢自曝身份謀殺欽差,最有可能的就隻有努力銷毀造反證據了,那麼自已就有機可乘了。
當然,這種情形地前提是蜀王確實有謀反之意,所以口風必須漏的巧妙,既要叫人覺的是無意中透露的,又要的模棱兩可,不能讓人真地抓住話柄兒。
蜀王如果真的心中有鬼,一句似是而非的話就夠他琢磨地了,如果的太直接了,不但引人懷疑,而且一旦蜀王謀反事是空**來風,朝廷就要陷入被動。
清風送來一陣清香,牽得湖中一葉舟蕩漾起來,搖碎了平滑的水麵,碎成一圈圈的漣漪,漣漪中倒影翩然,婢女們穿花蝴蝶一般,開始傳菜了。
朱重八對自已的子孫是很關愛的,朝廷正一品的大員俸祿是八十七石,而皇族中人不但藩王俸祿五萬石,鈔二萬五千貫,絹布鹽茶馬草各有支給,就連最低的“奉國中尉”也有祿米兩百石,有封地的其財富更加難以形容。所以皇族們地生活還是很優渥的,滬縣縣主夫婦有俸祿有封地,再加上生財有道,家中富有,精挑細選的菜式自然更顯名貴。
一品熊掌、家常海參、幹燒魚翅、孔雀開屏、攜紗望月、山水芙蓉,一道道菜色香味俱佳,讓人瞧了食指大動。川菜味多、味廣菜一格,百菜百味”的法,很少使用單一味道,既便此時辣椒尚未傳放,也是自成一格。
楊淩初次嚐到純正的明朝川菜,倒也頗合口味,尤其以冬蟲夏草與老雄鴨烹製而成的藥膳蟲草鴨,還有“水煮牛肉”,味美肉嫩,更是讓他大快朵貽。
明朝時為了展農業生產,是嚴禁私自宰殺耕牛的,不過按照儀賓李安的解釋,這牛肉是宰來的朝廷淘汰下來的老役牛,那麼用來招待欽差就不算違禁了。
雖楊淩吃著那牛肉入口即化,鮮香無比,分明是隻初生乳牛,不過在這種事上扮青,那就有點太不開麵了,楊淩也就滿嘴流油地裝起糊塗來。
女賓一桌忽來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聲音大了些,一桌喝的微醺的酒友們都不禁移目向那邊望去。趁此機會,楊淩端起酒杯淺酌一口,對楊慎笑道:“楊老弟才華橫溢,隻是不知可曾參加科舉,有何功名?”
楊慎欠身笑道:“因祖父有恙在身。慎一直陪在身邊替父盡孝,以致錯過了鄉試,如今隻是秀才之身。”
楊淩微覺悵然,他本想即時保薦楊慎入朝,一聽他為了侍奉祖父連鄉試都沒去,不由大失所望。那時盡孝道實比考仕為官更加重要。這邀他入朝地話便無法開口了。
他歎了口氣道:“以楊慎老弟的才能,鄉試不過是牛刀試,進京趕考必然也是金榜上注定的人物,你既要侍奉祖父,明年的鄉試也要耽擱?”
楊慎展顏笑道:“祖父病體已愈,如今身體康健,慎正想下次鄉試,先取得舉人身份,然後就進京趕考呢。”
楊淩聞言大喜,忙道:“鄉試等一年。京試等三年,如果得以高中,在翰林院中待上幾年,再外放為官,等到一展抱負時。不知要過多少年。楊兄弟一身才學,本官是十分讚賞的,朝廷正在用人之時,求賢若渴。本官有意特檢薦官,引你入朝。你看如何?”
慎怦然心動。
薦科和楊淩的恩科可不同,那是才學卓越。聲名聞於廟堂之上,由三位以上朝廷第一等重臣予以舉薦,皇上頒特旨晉用地,換句話不但不會受正途出身的官員歧視,而且還備受尊崇。
曆來有此尊榮的都是博學鴻儒,不先熬個滿頭白就不夠資格,那職稱除了真本事,還得熬歲數的,如今有此機會。楊慎如何能不心動?
盧士傑淡淡自若,恍若未聞,他仰起頭來,一聲將酒一飲而盡,向朱玄衣嗬嗬笑道:“好酒,好酒,這壇珍釀你我求了好久,李安也不舍得拿出來,今日倒沾了欽差大人的光了,哈哈,玄衣還不多飲兩杯?”
朱玄衣素知這位好友性格,貌似狷狂,無牽無掛,其實拿得起,放不下,現在看似豁達,心中定不好愛,忙也故作不知地替他斟上一杯,二人談笑暢飲起來。
楊慎低頭沉吟片刻,終於微帶尷尬地抬頭笑道:“這個……大人美意,在下甚是感激,可是……在下身份特殊,如蒙大人保薦大人聲譽有所影響。”
楊淩詫異地道:“你的身份有何特殊?”
楊慎無奈,站起來向他作了一揖道:“大人勿怪,在下心慕大人聲名,也頗讚同大人在朝中的施政舉措,這才冒昧攀交。在下確是姓楊名慎,新都人氏,不過……在下有一言不曾奉告,家父諱字廷和當朝……”
是楊大學士之子?”楊淩一拍額頭,驚笑道。
如此來是不能莽撞推薦了,他倒不怕有人議論他以此舉買好楊廷和,在朝中擴充自已的實力。不過楊廷和雖和他關係還不錯,在朝中也有些惺惺相惜,不過政見上二人頗有些分岐,要舉薦人家的兒子,要是老子不同意,那不成了大笑話?
楊淩想了想搖頭道:“楊老弟,以你的才學,如果非要走正途,前後磋砣上十餘年地時光,本官想想都不能容忍。當今皇上勵精圖治、求才若渴。俗話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何況隻不過是令尊在朝為官而已。”
他坦然道:“不瞞你,我和令尊在政見上頗有些分歧,開心就好整理有時在朝廷上也不免要爭執一番。不過我們都是為了下百姓,並非為了一已私心。我相信楊老弟入朝為官,同樣是以社稷為重,不會做出父子結派的事情來,可是你與令尊政見相同時,會不會為了避嫌,該讚成的也不讚成?”
楊慎眉尖一挑,一向隨和的臉上顯出一絲傲氣,朗聲道:“自然不會,我若為官,和家父雖是父子,卻一樣都是朝廷的臣子,該堅持地我便堅持,該反對的我便反對,豈能優柔於一已謗譽,進退間時時計算得失?”
這子是個外柔內剛、綿裏藏針的人物,隻是年紀還,受不得激呀。
楊淩心裏暗笑,聽他完擊掌喝彩道:“著哇。君子坦蕩蕩,管他人風雨,你將來入仕後便知道,無論你怎麼做,無論你如何光明磊落,永遠有謗詬之語隨身。人以已之心度他人之腹地齷齪事從來都不會間斷,顧忌他們做什麼?這種貨色的看法也值得在乎?”
楊淩此語大有謗譽由他,我行我素地豪邁之氣,楊慎見了胸中血氣翻騰,揚眉道:“的好,自求我道,宵由他,是我太著痕跡了。”
他頓了頓,道:“在下今晚便修書一封,將我的想法告知家父。得了回信,再稟明大人。”
此事當然和楊廷和大有幹係,楊淩也不能勉強他父子不經商量,所以點頭應道:麼本官就靜候你地佳音了。”
朱玄衣一直笑吟吟地聽著二人話。此時才滿麵春風地捧杯道:“恭喜楊慎老弟能得到欽差大人賞識,乘風破浪當此時,直掛雲帆濟滄海,哈哈哈,也恭喜欽差大人得此良材美玉。楊慎老弟如得大人雕琢扶助,成為國之棟梁,那是指日可期。來來來,咱們滿飲此杯。”
楊淩也是滿心歡喜,舉起杯來向眾人示意一下,然後一飲而盡,扶袖亮了亮杯底,顯得極是快意。同桌之人有的喝喜酒,有的喝酸醋,不管如何,總之是一齊飲了。
楊淩卻不知道。今日這一席話,固然成就了楊慎一世功業,可是大明朝即將新鮮出爐的,巴蜀沃土花了一百多年好不容易才培養出來的唯一一棵狀元苗子,也就這麼被他挖走了。
楊淩解決了楊慎,目標又轉向朱玄衣,他含笑道:“朱兄長我一歲要客氣。咱們酒席宴上不論官職,隻論長幼。朱兄人材出眾,豐神如玉,今日談及朝政見解,卓識遠見令人歎服,不知朱兄是何方人氏?嗬嗬,朱兄呀,你可千萬不要學楊慎,又抬出一個大有來頭的父親來,我方才已經被楊老弟嚇得酒醒,若再被你一嚇,就要跳進湖裏撈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