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還好嗎?按照日子推算,應該還在前往大梁的路上。如果不是他,也許,我早就餓死牆角,即使得到解救,也會庸庸碌碌,守著行屍走肉的殘軀,潦倒渡過一生。
如果不是他,我永遠也不會下定決心,去尋求生命的價值,永遠不會明白,沒有存在感的人生,沒有皈依的人生,是多麼的悲慘!
士為知己者死,他,也許不是我的知己。但我一定要找到他,否則,餘生何去何從?
於是,天一亮,我再次踏上了征程。
我施展卓絕的輕功,一路上不停歇,終於,三日之後,東行的人群出現在視線之中。
他們滿麵塵垢,身影是那麼的疲憊不堪,顯得茫然無助。
我想起了古老的遷徙人,他們日日夜夜都在奔波,企圖尋求生命的救贖,直至旅途的風霜、一路上的艱辛,將曾經的壯誌雄心,和堅執的信仰通通衝刷殆盡,最後隻剩下了隨風飄零的聽天由命。
多麼相似的畫麵啊!
人影攢動,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他那絕代的風華、出塵的身姿,即使在排山倒海的人流中,也會頃刻間脫穎而出。
信陵君……真沒想到啊,世界天翻地覆了,你的高華卻始終如一。
我緊緊跟在隊伍後麵,片刻不離,不知不覺,天黑了,夜幕籠罩,有人下令安營紮寨。人群中傳來解脫般的歡呼,終於……終於可以歇息了。
是時候了,我要見他。然而,卻始終在遲疑,該以何種身份、何種情愫,來見這個人。
夜已經深了,黑暗籠罩在塵世,宛如濃墨潑在了花花綠綠的底稿上,隻留下一抹黑。
他掀開帳篷的簾幕,負手而出,月色下,宛如玉樹臨風。
“素玉……你究竟在哪裏?千萬不要出事啊……”他的聲音很輕很輕,然而在寂靜的深夜,卻是如此清晰可聞。
我聽到了他語聲中的痛心、擔憂與絕望。若不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我永遠也無法想像,他的歎息,他那瀕臨絕望般的憂傷,讓人如此刻骨銘心?
素玉……究竟是誰?居然能讓這麼一個清冷如雪、高華如月的男子牽動心腸。
“誰?”不得不佩服,那麼遠的距離,他還是發現了躲在樹後的我。
待我從樹後現身時,他已經來到了我身前。
“君上。”我拱手。
“閣下步履輕捷,必定是輕功卓絕之人。敢問閣下高姓上名?”他淡淡地掃視著我。
“君上,您一定不記得了,七年前的雪夜,溫柔鄉外的牆角,那個被你救活的少年。”
他始終無動於衷,是的,我知道,他想不起來了,也許,千千萬萬個被他救過的人當中,我隻是毫不起眼的一個,他沒有理由記住。
“嗯,我記得的。”片刻後,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點了點頭,“可是,我始終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告而別。”
“在下……在下隻是……浪跡四方去了……”他那俊美清冷的臉,宛如神像,我始終沒有足夠的定力,與之對視。
他轉身,望向天邊,那裏,孤月高懸,寒冷直襲胸臆。
“我還記得,你說過,隻要我一聲令下,哪怕刀山火海,哪怕斧鉞加身,你也萬死不辭。”
我驚異於他的記憶力,這麼多年了,這些話,他居然還能一字不漏地記得。就像過目不忘,這類超乎常人的天賦,也許是前世遺留的財富,凡人,可望不可及。
“是的,在下的命是君上救的,理當報答。”
“那好,我有一事相求。”他轉過身,看向我,眼中滿是誠摯的懇求。
“君上請直言。”我拱手。
他從寬大的繡袍中,取出一軸畫卷,展開。
柔和的月光下,泛黃的畫卷上,女子的笑顏悄然綻放,如此靜謐、如此安寧,宛如彼岸的芳華、雲端的璀璨。
“她是我的妹妹,我唯一的同母妹妹,素玉。”他凝視著畫卷,眼中情愫萬千,百轉千回後,歸於憂慮、擔憂、恐懼,“我們一起離開安邑,前往大梁,可是,三日前,她卻突然失蹤了,我派人到處尋找她的下落,卻音訊全無。”
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他的痛楚,他的擔憂,失去唯一的親人,那種恐懼,宛如天崩地裂。縱使給予整個世界的珠寶,也無法填補的空缺!
“我很想放下一切,去尋找她。可是,離開安邑時,我便答應王兄,一路上守護著他,不離開半步,我不能背棄承諾。”
“君上的意思是,讓我去尋找素玉公主?”我試探著問。
“你……可以答應嗎?”他近乎哀求。
一時之間,我無法相信,這個驚才絕豔的男子,何嚐哀求過別人?何嚐如此失態過?即使國都灰飛煙滅,也隻是用悲憫的目光,給予無聲的祭奠。
也許,繁華過眼,錦繡成灰,才更能體會到,除了妹妹,除了那個唯一的親人,其它的,一切都是短暫的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