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這張臉,正是他魂牽夢縈了二十多年的臉啊!多少個午夜夢回,深深纏繞於心,難以忘卻的容顏啊!
他曾經發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找到她,攜手白頭,沒想到,相見時,竟是如此情景,可笑啊可笑!
“恭喜你凱旋而歸,大秦丞相。”她眼中的溫柔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堅定如鐵的仇恨。
他看在眼裏,如萬蟻噬心。
“為什麼,這是為什麼啊!!”一向冷靜的他,刹那之間土崩瓦解,淚水如決堤的河流,噴湧而出。他將她深深擁入懷中,“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用餘生來補償你。”他柔聲道。
“真的嗎?”
“是真的,請相信我,我愛你,一直都不曾改變過。”他堅定道。
“那好,你去死吧——”女子猛然抬起頭,伸出手狠狠地掐向張儀的脖頸,“你——去——死——吧——”
“住手!”士兵們紛紛大聲嗬斥,上前來阻止,卻被張儀厲聲嗬退,“通通給我出去,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進來,否則,殺無赦。”士兵們隻能泱泱而去。
“他們都走了,再也沒人打擾我們了。”他溫柔笑道,如此柔和的笑意啊,仿佛冰川頂峰的積雪,亦願意為之消融。
她的指甲一寸一寸陷入他脖頸處的肌膚,鮮血溢出,蜿蜒成一道道宿命的紅。而受刑的男子,依舊淺笑如風。女子直視著他,眼眸深邃,如同地獄深處漫長的甬道。千千萬萬孤獨的鬼魂,在滿含怨恨地哭嚎。
這樣也好、也罷,讓血液帶著今生今世的罪孽,帶著數不清的恩恩怨怨,一同流歸塵土吧。
他閉上眼,等待著一切的終結。
猛然,女子鬆開手,淚湧如泉。他睜眼,錯愕、無言。
“為什麼啊?為什麼直到現在,我還是那麼地愛著你?為什麼我下不了手啊?”女子吻向張儀的脖頸,仿佛要將他的鮮血吸入體內,合而為一。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停止了吮吸,頹然倒在他的臂彎裏。嘴角處,鮮血無法抑製地流淌著。她已經咬舌自盡。
“為什麼這麼做啊!”張儀聲嘶力竭地哭喊。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是這樣……當初,無論如何也不會離開你了……你要相信我啊,我從來沒有稀罕過做楚國的公主……我隻想……生生世世,永遠和你在一起……”最後,女子一生的糾結,化作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隨風蕩去。
“啊——”張儀仰頭向天,淚水洶湧而出,似乎要彙成一川江河。
他永遠也不記得了,那一天,他是懷著怎樣的心緒,抱著女子冰冷的屍體,走出軍營的。迷迷糊糊中,他卻清楚地知道,他必須要離開了。否則,將再也無法得到救贖。離開……這個念頭如此強大,就像有神的力量在牽引。
次日,整個鹹陽,便不見了丞相的蹤影。
……
我聽後,久久沉默。
“我死後一定會下地獄的,一定會永生永世不得超生。沒有蘇秦,我到不了鬼穀山,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熬過童年那段最悲慘的時光;沒有泉兒,我到不了秦國,更不要說日後的功名利祿。而他們,卻都是因為我,不得善終。”
“前輩,命運弄人,這也不能怪您。”我試圖安慰他。
“嗬嗬,以前街頭乞討的時候,看到那些達官貴人高車駟馬的,總覺得那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個夢,光輝燦爛卻遙不可及。後來,千辛萬苦終於如願以償,卻發現,什麼高官厚祿,什麼惶惶功業,隻不過是鍍上一層黃金的幹屍罷了,表麵金碧輝煌,其實,隻要稍微捅破,粘稠的液汁便不可遏止湧出,令人厭惡,卻又躲無處躲。”他冷笑道,然後轉向我,“聽了這些,你還堅持要去追求功業嗎?”
我遲疑片刻,然後狠狠點了一下頭,“是的,我一定要去。”
“好,那就去吧。秦國要統一天下,必須要有千千萬萬人犧牲,不管是生命,還是其它。”他喃喃自語。
“對了,這麼久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
“白起。”
“答應我,白起,一定要答應我,幫助秦國,實現統一大業。”他那堅定如鐵的目光,我無法拒絕。我懷著萬分的不舍,離開了這個與世隔絕的桃源仙境,重新回到了硝煙滾滾的紅塵之中。
果然,和我預料中的一模一樣,塵世中,依舊是永不止歇的戰爭,殺戮,流血,死亡……國破家亡,繁華如塵土,人命卑若草芥。
如果硬是要找出和預想中的不同之處的話,便是,此時的中原,正在進行一場空前絕後的大戰。趙國和秦國為了爭奪韓國上黨七十二郡,在趙韓邊界長平對戰,此時戰爭已經相持三年之久,趙國四十五萬人馬,秦國五十萬,不分勝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