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婆有多大,沒有人知道,孫婆是哪裏人,也沒有人知道。
米米的老家離北京一百多裏地,剛剛卡在北京和河北省的邊界,那是一個仿佛被世界遺忘了的小村莊。沒有山,沒有水,隻有一大片黃土地,能走的都走了,不走的再也走不動了。
孫婆是這個村子裏最老的人,米爸還在世的時候說,是孫婆把他帶大的,米米小小的時候是孫婆抱著她坐在搖椅裏講故事。這樣一說,好像整個村子的人都是孫婆給帶大的,隻要一想起那個幹幹淨淨的老太太,米米就忍不住微笑。
夏天了,孫婆院子裏那棵大桑葚樹不知道結果了沒有?米米一邊開著車一邊回想小時候的趣事,不知不覺天已經黑透了。遠離了城市,沒有了喧囂,自由自在的風透過車窗拍打在臉上,好膩意。
米爸很久以前終於從鄉下調進了米媽的廠子,從那時候起,每年回老家探望孫婆就是米米最高興的事。老人家個子矮小,頭發一如既往的花白總是收拾的幹幹淨淨。紅薯呀,花生呀,還有那滿樹紫紅的桑葚,噴鼻香的肉餅是米米童年最幸福的記憶。
孫婆不僅是本村的人瑞,也是相鄰幾個村子最尊敬的人,除了為人非常非常好之外就要說她的符咒了。孫婆有一個破舊的木箱子,她總是神神秘秘的掏出一張,燒了,就沒事了。她總是這樣說,但是從沒有當真,因為沒靈驗過,嗬嗬。
可是去買的人不止米米一個,孫婆太老了,種地種菜都不行了,大家你五十,我五十的去買上一張符咒,孫婆的生活就有了保障,這個老太太你要是給她錢,她是不要的。老太太總是說,你們也不容易,我有手有腳的還能幹。你呀,把錢攢下來,娶個媳婦吧;你呀,把錢攢下來,送娃去上學吧,你呀,身體不好,買點吃的吧。多麼可人疼的老太太呀!
車子吱呀一聲停在院落的門口,關閉的大門內透出一點微黃,抬頭望去,屋頂上的炊煙隨風輕輕飄蕩,深深吸上一口煙火氣,這就是家的味道,無論走到多遠,走了多久,還是想著回來聞上一聞。
輕輕推開大門,大門旁邊的桑葚樹枝椏龐大的蓋落一地陰影。孫婆坐在一個小馬紮上正往涼灶裏添柴,灰藍色的老式大褂,每個扣子都係的整齊,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老邁的手臂,有點像幹枯的樹枝。米米眼睛一濕,聽到孫婆對著門口問道:“是哪家的小子呀,快進來,婆婆正熬粥呢!”
她的眼睛不好使了嗎?“孫婆,是我呀,小米呀!”
“米丫頭?你咋來了?快點過來,讓婆婆看看。”孫婆顫巍巍的站起身,用腳把外麵的柴火捅進灶眼裏:“快過來,一會熬完粥,婆婆給你烙餅,還沒吃飯吧!”
燈光下,婆婆戴了一副老花鏡,看著遠道而來的米米,這丫頭這是怎麼了?臉色蠟黃成這樣,眼底也是烏青烏青的,倒是額頭。
沒了水分的手指摩擦在自己的額頭,一下,兩下,緩慢的畫著圓。米米乖乖的蹲著身子,匍匐在老人的膝蓋上,享受難得的溫馨:“婆婆,你最近身體還好嗎?要不你和我進城吧,汪明也落惦記你呢。”
孫婆摸完了額頭,把手放在米米的頭頂,這些孩子呀!“婆婆老了,哪也不去了。小明子前些日子還來過呢,別說他了,跟歐陽過得很好,老太太我看著也高興。這些孩子裏,就隻有你最讓婆婆操心了,你這是怎麼了?非要大老晚過來,開夜車多不方便,今天就留在這陪婆婆吧。”
農村的大土炕,撲了葦席,撲了厚厚的褥子還是有點硬。米米手撫著圓滾滾的肚皮,磕著瓜子,婆婆拿了一個勺子在挖蘋果吃:“婆婆,你就都給我吧。”
屋子裏沒有電視,米米買過一台,汪明也買過一台,都被婆婆送了人。如今的炕桌上擺著一壺茶,一盤子瓜子和一台老式的收音機。不知道是什麼台,一天到晚放著那依依呀呀的京劇,孫婆盤腿坐在對麵,舀一口蘋果晃一下腦袋,聽的津津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