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雨之後,另外一個人的身體,也是每況愈下了。
而這個人,就是——卓王孫。
他也不知道是因為魚下的空氣沉悶從而使自己脆弱的肺部不能自由的擴張而起來一輪接一輪的咳嗽,還是因為,卓相思那天,央求他上鳳樓,對他說過的那些話,讓他覺得,生,如斯可笑。
是的,這天離卓相思回來然後重新進宮又是幾天過去了,可是一想起卓相思那天的話,還是會覺得,一切曆曆在目,一切,皆沒有改變。
“哥,這是你第二次上鳳樓呢?”卓相思笑,有點苦,還有點甜。
“嗯。”卓王孫點點頭,“這是我留給你的閨房,豈可多次進入,怕外人講了閑話去。”
“可是難道現在,你就不怕了麼?”卓相思是這樣道的。
這個時候卓王孫才發現卓相思有點改變了,她的堅持她的固執沒有變,可是骨子裏,卻似乎,變了,變的尖銳或者說有鋒芒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而卓相思也沒有追問下去,示意下人準備酒菜,說好好的和卓王孫喝一杯。
而印象中,卓相思除了對綠茶情有獨鍾,從不飲酒。
“相思。”卓王孫有些話在醞釀,但是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嗯,哥,怎麼了?”卓相思道。
“相思,哥知道,讓你入宮,是委屈你了,其實,哥也不想。”卓王孫有幾分痛苦。
“嗬嗬,那些都過去了,不是麼。更何況,卓家家大業大,你一個人操勞如此之辛苦,我早就該分擔分擔的。”
“難道你不怨恨我麼?”
卓相思的被子才沾唇,就仿佛觸電一般的,定了下來。恨,能不恨嗎。她在心裏歎息,還是把那一杯酒一口氣喝了下去。
“恨,有什麼意義麼,你也是迫不得已,更何況,是我心甘情願的。”卓相思道。
這一頓飯一頓酒吃的極為艱難,兄妹之間的距離越拉越大,一直到不可彌合。
“哥,你覺得沈姐姐怎麼樣?”卓相思突然問。
“她,很好。”卓王孫隨意道。
“隻是很好麼?”卓相思追問。“難道你,對她就沒有一點別的意思。”
“呃……”卓王孫愣住。“相思,今天怎麼這麼說。”
“我隻是以旁觀者的身份告訴你,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錯過就不可再來,你自己好好把握。”說到這裏卓相思內心滴血,是啊,有些人,一旦分開,就絕難挽留,有些事,一旦決定,就絕難後悔。
可是為什麼,這些事情,自己如此的後知後覺。
“嗯。”卓王孫心不在焉的道,昨天看到那個納蘭逸塵拉沈落雁的手,他就覺得,似乎,納蘭更適合沈落雁良多。
“你這半死不活的樣子是什麼意思。”卓相思果然尖銳了。
“嗬嗬,難道你覺得,就我這樣子,手無縛雞之力,連呼吸都靠藥水吊著,我配得上她麼?”卓王孫苦笑,一口飲盡杯中的酒。
“敢情的事,當局者說,配的上就配的上,配不上就配不上,你都還沒問過,你怎麼知道。”卓相思歎息,“難道我心目中一直視若神人的男子,竟然如此的優柔寡斷麼?”
“昨天,我看到納蘭逸塵拉起了她的手……”這是卓王孫的最後一句話。可是是什麼意思,二人都心知肚明。
卓相思想起沈落雁那天在長樂宮閃爍的樣子,心想,難道她愛慕的是少年丞相納蘭逸塵麼。這麼一看卓王孫,又覺得,不值太多。
之後二人一直喝酒,二人本來都不是喝酒的體質,卓王孫頑疾纏身,大夫一直勸說禁欲戒酒,而卓相思,第一次喝,才發現,酒很難喝,可是,卻很有用。
而這次,也是卓王孫醉酒時間最長的一次,他醒來的時候,下人才來稟報說小姐已經進宮。可是,他的腦海裏,模模糊糊的似乎有著一場一樣的歡騰。
那痛並快樂著的糾纏,那些禁忌著曖昧著的往事。以及,那石火光中伊人的身影和呻吟。
也是這天,他才知道,相思……愛王孫已久。
********
後宮之事,無非是,爭權,爭寵。
這天,是帝後甄選後的兩個月,也是卓相思東方紫玉等人進宮的第四十天。天氣漸漸轉秋涼。
而這天,宮中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東方紫玉落水了。
本來麼,這也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可是緣由是,南宮薰邀請東方紫玉夜間賞月吟詩。
所以自然而然的,這件事就怪罪到了東方紫玉身上。
雖說南宮薰極力解釋說是東方紫玉自己不小心落水的,可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她說的再多,也不及東方紫玉嫣然一笑,至始至終隻說的一句話,“南宮貴人不是有意的,是我自己不小心。”
就這樣的一句話,無疑在後宮這潭深水中扔了一個炸彈。
進宮月餘的貴人就可以爭權奪寵,這事情雖然說不上有多嚴重,但是東方紫玉和南宮薰的出身都擺在那裏,就算是皇上不過問也不行。
可是奇怪的是,皇上真的沒有過問,他甚至在知道了知道隻是皺了一個眉,知情人都知道那皺眉的時間差不多就是一呼一吸的樣子,然後他就笑了笑,“後宮有皇太後管著,她會處理好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眾人都沒明白過來,因為皇太後在那事發生之後也並沒做采取什麼措施,也沒有放出什麼話,她照樣每天叫幾個貴妃過去打一小會麻將,然後該吃飯的時候就吃飯就寢的時候就就寢。完全不放在身上的樣子。
而東方固向來以偏激狹隘,瑕疵必報著稱,這次居然也沒有對外說過一句要讓南宮世家怎麼樣怎麼樣的話,相反的,自那之後,很多人甚至還看到東方固和南宮慕一起進酒樓逛窯子。
這事,要多奇怪就有多奇怪。因為很多人看到二人親密的樣子,如果不是侍妾成堆的話,很容易就會以為他們是有特殊嗜好的背背山了。
而真正知情的,似乎隻有一個在暗處的納蘭逸塵,一個在明處的沈落雁。
**************************************
禦花園。
禦璟衣帶當風的站在湖邊,沈落雁就站在他的背後。光彩全部被禦璟遮住。
“沈太傅,你當真好奇怪。”這是禦璟的第一句話。“
“臣下不知陛下是何意?”沈落雁疑惑的道。
“嗬嗬,世人都在為東方和南宮之間的那點事吵的紛紛擾擾,你倒好,居然一點奇怪的樣子都沒有,難道這不奇怪麼?”禦璟道。
“皇上的意思是,我就應該奇怪,然後以一個小女子特有的八卦來向陛下請教之所以那樣處置的原因。”沈落雁笑了笑。
“難道不應該是這樣麼?”禦璟皺了皺眉。他突然發現身後的這個女子猜自己的心思竟然一絲不漏。
“當然應該是這個樣子,可是,因為臣下的性子寡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所以,怕是讓陛下失望了。”沈落雁道。
“原來你還是這樣的性子。”禦璟哦了一聲,“沒想到,你會做的這麼好。早知道,就該讓你來做皇後了。”
最後這句話不知道是不是在開玩笑,但是無論是不是,沈落雁都大大的震驚了一下,她趕緊跪下,“臣下何德何能,還望皇上看在臣下膽小的份上,不要說這樣的話來恐嚇臣下。”
“哦。”禦璟又笑了,“世上女子都為進朕的後宮而擠破腦袋,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沒有心動過嗎?”
沈落雁冷汗涔涔,這禦璟是在精的跟鬼一樣了,“臣下自然是有自知之明,像臣下這樣的女子,陛下隨手一招,前撲後湧,怕是連進皇宮的那條路都要被踩塌陷。陛下這玩笑,開的有點大了。”
禦璟於是不說話了,但是他看到沈落雁那急於解釋的樣子就覺得很舒服,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突然覺得,要讓沈落雁為他的事情而煩心勞力的時候,他的成就感才會更高點,像是那帝後甄選事宜,就是這樣。
之後進入一個涼亭,因為好久沒有講什麼東西的緣故,於是沈落雁想跟他講講《資治通鑒》裏麵的君臣相處事宜。
禦璟對這樣的政治糾紛有著天生的敏感,這時隻聽了一節,就打斷了沈落雁的話。“你的意思是說分封製不如郡縣製。”
沈落雁點了點頭,“郡縣製雖然有去點,例如皇上很容易鞭長莫及,但是每個郡縣有專管的人員然後再派遣司察的時候,就很容易掌握分寸,而分封製,坐地分侯,國家全力泛濫分散,就很容易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麵,曆史上很多這樣的例子,都是最後導致諸侯爭王。”
禦璟點了點頭,“現在大榮的體製也是類似於分封製,外姓侯爺居多,恐怕也是有這樣的弊端吧。”
一談到時事,沈落雁就很自覺的收斂了說話的分寸,“那個,依臣下之見,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會有辦法處理好君臣之間的關係的,臣下竊以為,不需要操心太多。”
“你是不想替朕分憂多點吧。”禦璟歎了口氣,“也罷,自古女子不得參政,如果你真的要想替朕分憂,那樣朕倒不知道該與你如何處之了。不過今天這課題朕真的好好想想,你先回去吧。”
沈落雁於是斂手告退。
她一退,禦璟的帝王本色才發揮出來,迅速寫了幾道詔令下去,斥幾大王侯迅速回榮都。而連沈落雁自己都不知道,今天跟禦璟講的這幾句話,會在未來的大榮產生如此大的蝴蝶效應。
*********
好久沒有去留名侯府了,沈落雁的性子本來懶,但是那天在雨中卓王孫似乎顫了顫的身子卻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於是沈落雁決定去看看,喚上碧水,讓叫上馬車。這一出門,卻是玉掌櫃派人來說叫她去喝酒,沈落雁笑笑說有點事情,稍晚點過去,那小吏笑著回轉。
沈落雁嘀咕一陣,心想這玉掌櫃又搞什麼事情。
馬行急速,到留名侯府的時候不過上午,那看門的小廝已經見過沈落雁很多遍了,所以這個時候也不用通傳,徑直就進去了。
碧水跟在沈落雁的後麵,她卻是第一次來,看到些與落雁齋不同的東西,就起了小興致,硬是要拉著沈落雁先逛上一圈。
沈落雁笑笑也由她,這地方自己雖說來了有幾次了,但也真的沒有好好看過幾次,二來在園子裏轉了幾圈,卻是聽到不遠處有聲音朝自己所站的位置傳來。
沈落雁對人的聲音向來比較敏感,這時一聽就知道是高建來了,她正想是不是拉著碧水避上一避的好,那來人卻是快,腳下一動,就已經看到她了。
“喲,那不是沈太傅麼?”高建雖說文采有幾分了得,但終究脫不了紈絝子弟的習性。
沈落雁笑笑,“卻是高公子啊。”見到高建後麵隻有一個王武,也打了聲招呼。
高建自上次的鬥詩輸了之後,就一直覺得沒麵子,一直都在尋思著怎麼找沈落雁報仇,可是他們的報仇行動還沒開展,就傳來沈落雁官升太傅的消息,一個個都死了心。
可是現在,沈落雁出現在留名侯府,簡單點說,就是他的地盤,他不禁又動了點心思。
沈落雁看他眼睛轉的很快,也估摸不會有什麼好事,就道:“高公子,我一會還和你們家侯爺有點事,先走了,你們玩的盡興。”
機會如此難得,那高建又豈會如此輕易的就放她走開,才跨出一步,高建的身子就攔到了她眼前,“沈太傅,也太不給麵子了,怎麼見到我就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