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芸租住的房子雖離海很近,但並不臨海,與海岸之間,隔著兩個街區的距離。隻因這兩個街區的阻隔,海便像一位深卷珠簾的美人,讓人僅能聽其聲而不能謀其麵。
與海緣淺的我終於第一次和它如此接近,我期待著今後幾日裏,與它的邂逅。
房間裏忽然門鎖輕響,一個窈窕的身影從臥室中走了出來。她走向陽台,似是因看到了我的身影而微微驚了一下,接著,她定神來到我的身邊,禮貌笑道:“陸鳴,你還沒有休息嗎?”
我亦對覃芸笑笑,說:“睡不著,起來聽聽海聲。”
“那你有沒有聽出,海在說些什麼?”
“海?海在說話?”
“對啊,”覃芸手扶著陽台的欄杆,閉著眼睛嗅了嗅夜晚清涼的空氣,說:“聽,像不像一個上了年紀的乞丐,在平靜地乞討?”
“這……”我聽慣了如泣如訴、如高歌如低語、如情人的守候、如母親的呼喚之類形容海聲的話語,卻第一次聽到覃芸這“乞丐的乞討”的形容,倍感新鮮,但一時間有些找不著調,無法將本體和喻體做出形象的關聯。
“嗬嗬,我知道你會懵的。”
覃芸並不很美,但反而是個很真實的姑娘。他不施粉黛,眉梢眼角之間浮現出的是她難得的本真,給人眼前一亮,很是舒心的感覺。
她續說道:“隻有乞丐,尤其是流浪了半輩子的乞丐,才能真正地做到波瀾不驚、不卑不亢。任你是富可敵國的巨富商賈,還是貧困潦倒的窮人,乞丐總會麵無表情地伸出抓著一把碎鈔的手,請求道,‘打發點啊’……你聽,海,是不是波瀾不驚、不卑不亢?”
我靜心細想,還真是那樣。世上胸懷最寬廣的人,不是真的有多大的胸懷,而是壓根就不存在“胸懷”。
一人駐足的海岸或是眾人嬉鬧的海灘,海都那樣千年萬載唱著同一首歌謠;而給與一分錢或是百元錢,一個曆遍滄桑的乞丐伸手接過,同樣是一句淡然的“謝謝……”。
我和覃芸默契地笑了笑。
我問:“你呢?這麼晚了也睡不著嗎?”
“陸鳴!”她點頭正色說道,“我看得出來,向夢有心事瞞著我。我知道她在強顏歡笑,我並沒有點破,但是,我也是有些顧慮的……”
白天的覃芸歡鬧得像個不喑世事的小姑娘,卻沒想到此時的她竟對向夢的情緒捕捉得如此準確。畢竟,在我看來,向夢已經是在很努力地掩藏自己不安的心緒了。
我道:“真的是很抱歉,我們在沒和你商量的情況下,就貿然地做出了這個投奔你的決定……”
“不不,你誤會了我的意思,向夢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和她絕不會彼此唐突的。我隻是很擔心她,我怕她有什麼想不開的事,在心裏憋出病來。可我剛才睡前旁敲側擊地問她,她卻守口如瓶,怎麼也不肯講。如果她真的有什麼事是不能跟我說的,說明那件事,是真正很難麵對的困境了。”
“你說的很對……可是在她解開心結之前,我也不方便擅自透露她的心事。”
覃芸點頭說:“嗯,我懂……你做得很好。”
覃芸又陪我站了一會兒,微笑勸我早睡,明天是周末,她準備帶我們去“海之韻”公園,既爬山、又看海。
覃芸回到臥室後,我獨自又抽了一支煙。海風將海聲吹到小小的客廳裏,聽起來倒真像是一個上了歲數的乞丐,在低聲地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