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以德報怨(1 / 2)

回到龍門山化工新廠的時候,已經將近晚上十一點。在接近廠區的

山間小路上,我忍不住停下了車子,點燃一支舒緩疲憊的煙,仰頭看那許久未曾認真看過的星空。城市肮髒的空氣和嚴重的光汙染,幾乎很難讓居住在其中的人們在夜間看到除月亮外的任何天體,甚至許多小孩子,出生以來都從沒有機會認真地觀察過星星,更不要說是銀河了。城市的確在高速發展,可憐的是,我們活得越來越像是一台台被泯滅了感情的機器,勞心竭力地工作著,卻連身處的這個世界,都越來越看不清楚了。

而此時此處的銀河,像是沙畫畫家隨手抹下的一片閃耀著璀璨的細沙,在如墨的天幕上,暈染著來自很久之前、很遠之外的星星們的光彩。我瞧著天空,有心給林裳拍一張相片分享,可手機卻無論如何也拍不出感同身受的美妙。

隻好發了一條微信,告訴她我已到達工廠,正在看那許多美好傳說中的天河,希望有機會,可以牽她的手,坐在那芳草遍布的小山坡上,一起看那繁星如水。

而一段時間後,林裳回複:下周的某個時候,她會隨同時光國貨公司來我們的化工新廠參觀考察,也許那時會有機會,陪我一同看星空。

獨自發了會呆,也懶得再在顛簸的路麵上騎摩托,推著它向著宿舍區步步行進。然而我忽地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

這哭聲淒慘無比,在這黑暗的午夜中聽起來很是揪心怕人。於是坐落在小盆地裏的化工廠,仿佛帶著我,在這悲泣中往地心墜落,而四周的山脈,像一隻合攏的手,將我攥在手心,在不見天日的黑暗中捏得不成形狀。

往前又走幾步,哭聲清晰更多,且聽得出哭泣的人是個男的,連聲音也有些耳熟。細細聽來,原來是我宿舍四個大漢之一的鄭滿倉。

他蹲坐在路邊的樹叢裏斷斷續續地講著電話,哭聲多而講話少,寬大的肩膀因抽泣而大幅度地擺動,因他和電話中的人講的是青海方言,我幾乎沒能聽懂一句話。

我從沒見過這個嬉皮賴臉的家夥有什麼時候是悲傷難過的,聽他哭得悲切,生了些悲憫之心,有心問個究竟。但又皺皺眉,想起那夜我在水邊遭受水刑,除了周虎外,下手最狠的就數鄭滿倉了。因對他沒甚好感,便沒再搭理,推車回到了宿舍區。

回宿舍,小小立方體裏高濃度的酸臭味立刻令我的心情糟糕無比,敞開大門,在門外站了許久,才稍稍散去了些許的味道,進屋上床,摸出螺絲釘緊握,倒頭睡下。躺上了這張床,便立時想念了昨晚上睡著的林裳的那張令每根骨頭都舒服無比的大床,也想念了懷裏抱著的那個香噴噴的女子……

此時的我,卻隻能在三個臭大漢炸山般的呼嚕聲中難以入睡,時而想想“殘缺”裏煢煢孑立的肇可可,時而想想海洋館裏扮企鵝的花逝……最後,竟然開始想象起了高予仁可能會逼迫我做些什麼事情,而我能不能有什麼好的辦法可以反製住他……夜漸漸深了,整個人的狀態卻越來越糟,墜在一天之間的最低穀裏徘徊,盡想些陰暗無比的事來,折磨得自己遲遲不寐。

我不安地用被角堵住自己的耳朵,一種微妙的情緒如同蝴蝶效應中微微扇動的蝶翼,很快卷起了狂躁的龍卷風。我痛苦地質問自己,在自己身邊的人所遭遇的種種悲劇當中,作為一個早已成年的男人,究竟為他們做出過多少有幫助的事……我總是扮演著好朋友的角色,卻又總像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我這樣軟弱又無能的人,盡是抱怨世事的不如意,卻從來沒有換個角度想過,自己能夠在逆境中,積極地做點什麼……

半夢半醒之際,宿舍大門咣地被推開,鄭滿倉打開了燈,嗚嗚咽咽地拍打著我下鋪的周虎。這個皮膚黝黑、滿臉橫肉的男人,此時卻哭得涕淚橫流,甚至是沾滿了塵土的前胸,也布滿了一道道錯亂的水痕。

周虎支起身子,訝異說道:“滿倉,怎麼了嘛!哎呀你哭啥呢嘛!有話說嘛!”

鄭滿倉哭道:“大虎,我阿媽病重了,快要不行了……”

“啊?啥情況你慢慢說嘛。”周虎掇條板凳,讓鄭滿倉坐下,吳二民和王順也從鋪上坐了起來,關切地看著鄭滿倉。

鄭滿倉抹了把眼淚,說:“我尕丫頭給我打電話,說她奶奶今天早上暈倒了,醒來以後眼睛就看不見了……鄰居們送到醫院檢查,說是腎功能衰竭。”

周虎歎口氣說:“就是老太太糖尿病並發症加重了嘛?”

“就是……”鄭滿倉慌亂中錯手打碎了王順遞給他的水杯,他呆呆凝視著在瓜子殼間隙總鋪散一地的玻璃渣,喃喃說,“大虎,我想回家,回家照顧阿媽……”

周虎點支煙說:“唉……這些年,也是苦了你丫頭了。你回去打算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