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思彤歇斯底裏的情緒傾瀉像是山崩地震,以至於我確定,自己從沒有見過比她脾氣更大的人。她跳了起來,將手裏的魚骨遠遠拋進河裏,扯著嗓子不停地尖叫著,赤腳亂踢,將河岸上大大小小的鵝卵石踢得飛起,她的頭發淩亂地隨著大幅晃動的身軀而在空中揚灑。跟著,她不解氣地叫喊著,一把抓起火堆上正在烤著的魚丟飛在空中。隨後,她竟然一腳踢散了燃著火的木柴堆,灰燼和火星頓時滿天飄揚,隨風撲進我的眼裏。
我揉著眼睛站起退開,對艾思彤喊道:“夠了!你發什麼瘋!”
艾思彤尖叫:“我就是發瘋!我就是發瘋!”
在我朦朧的視線中,她突然大叫一聲,高高跳起,赤足踩進了仍在燃燒著餘燼的火堆裏。高溫的灼燒令她立時難以忍受地發出慘呼,但她偏偏越疼越氣,暴戾地在憤怒中折磨著自己,像個主罰大力任意球的足球健將般,朝著火苗密集處,踢飛一根根灼熱的木枝,一腳、又一腳……
我終於理解了,高予仁的女秘書顧雨虹說起艾思彤時所講的話:艾思彤,她就是個瘋狂的魔鬼,是個變態的瘋子。
眼淚衝刷著我迷蒙的雙眼,朦朧中我撲向了艾思彤,一胳膊將手舞足蹈的她攔腰摟住,拖出幾步遠,狠狠地摜在了地下。
她掙紮著坐起,抓起大把的石子朝我亂丟,砸在我小腿迎麵骨上,疼得我頓時齜牙咧嘴……她一邊丟石子一邊喊道:“我是不是真的很醜……是不是……”
我終於被她無理的取鬧激得狂怒,迎著紛飛的石塊衝到她的麵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衝她吼道:“外表醜真的可怕嗎?像你這樣不自愛、又不尊重別人、心裏醜的人才更可怕!”
艾思彤竭力試圖掙脫我的束縛,哭喊道:“你也覺得我醜……你就是覺得我醜……”然後一口咬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急抽出胳膊,但已疼得幾乎落淚,於是毫不理智地喊道:“醜!你真的醜!說你醜,你他媽的滿意了是吧!”
她聽到我的吼叫,迷茫地愣了一愣,竟然因此停下了持續的發泄,而終於像是耗盡了全部的體力,頹然地垂手,哇哇大哭起來,悲戚地喊道:“醜就醜,我也知道我自己不漂亮……可為什麼看我臉的……總是那樣的眼神……為什麼……我也是個媽媽生、爸爸疼的女孩,為什麼,我總被這樣不公平地對待……”
我在河邊洗了眼睛,回到艾思彤身邊,先是看見她纖小的雙腳,密布了黢黑的炭色,薄嫩的皮膚上,被燙得滾起了豆大的水泡。膝蓋上磨破了皮的地方因她這番折騰,又滲出了斑斑血色。
艾思彤雖不可理喻,但看著眼淚汪汪的她,終究我還是對她產生了些許的憐憫,撇開了臉歎氣說道:“把你的衣服遮好。”
……
我又一次拿起了木槍,走進了河水裏重新為王瑜叉魚。
魚兒有大有小,有肥有瘦,就像《道德經》中所寫,世間萬物,原本就是“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聲音相和,前後相隨,恒也。”說的直白些,無非就是差異產生對比,有了高的必然有了矮的,有了大的勢必有了小的,那麼,有了漂亮的,也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醜陋的。
人的相貌亦然,曾經我初見到文惜時,還不是覺得抱著我的吉他,一身白衣的她,美得世上絕無僅有。但如今就連我自己,也會很俗氣但自然地覺得,我的兩個女友,林裳比文惜美得多……
然而現今,似乎相貌美些的女孩,總會得到更多的注視和青睞,就連她們的事業和婚姻,似乎也總會因此得到更多的順利。趨向美好的事物是人不可逃脫的本能,但似乎,外表相對內涵,對於一個女孩來說,重要性的比重正在變得越來越大。甚至,我曾看過“第一屆大學生整容節”、“什麼都不重要,隻要美就夠了”這樣浮誇的廣告詞……
很難說,是世人的眼光造成了人心的浮躁,還是浮躁的人心扭曲了世人的眼光……但似乎,在追求美的道路上越走越偏的人們,悲哀地悄然錯失了許多沉於表麵之下的美好。
……
烤好了魚,我看著艾思彤淌著血的雙腿和紅腫的雙腳,無奈歎氣,抄起她的腿彎和脊背,把她抱到河邊,見她膝蓋痛得難以彎曲,又埋下了腰,用手掬起水來幫她清洗雙腿。
艾思彤情緒漸漸和緩,看看自己雙腿上的傷口,又抬頭看看我,想了想說道:“你放心,今天的事,我一個字也不會告訴爸爸的。”
我冷哼一聲:“告訴他也沒什麼……大不了愛羽日化沒我陸鳴這號人就是,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不!我說了保密,就一定會爛在肚子裏的。不過……今天我吃飽了烤魚,可是以後要是還想吃,你要再烤給我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