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終於撥通艾思彤的電話時,我的內心世界仿佛已經變成了一個殘垣斷壁、橫屍遍野的戰場。一個高尚光明的天使,和一個陰險邪惡的魔鬼,在這裏進行了激烈殘酷血腥的戰鬥。而魔鬼終於以極其微弱的優勢擊敗了天使,將戰場變成了僅屬於他的暗黑的地獄。
我構思好了措辭,定了定心神,按下了撥打鍵。
電話嘟嘟嘟地響著接通音,而後視鏡中的我的臉色,顯示著我從未發現過的陰鬱。
“喂,陸鳴啊?”艾思彤的聲音傳了出來,顯得有些不置信,“是你嗎?”
我迅速進入狀態,用最接近真實的微笑和聲音,說道:“難道你沒有保存我的電話號碼麼?”
“怎麼會!我隻是,沒想到你會打電話給我。”
“你不是說我總不理睬你麼,我哪兒敢啊,這不一到周末,就打電話給你了麼?”
艾思彤輕輕笑笑,卻帶著些許的憂傷說道:“還有人記得我,我覺得很幸福很幸福了……”
我問:“有空約麼?”
“有啊!當然有,”艾思彤很快興奮起來,道,“約我出去玩呀?是不是帶我去烤魚呢?”
“又烤魚?還吃不夠啊!”
“嘿嘿,純天然綠色食品,而且是我親自釣來親自烤的,超讚的!”
“拜托,是我負責釣、負責洗、負責烤、負責收的,而你,隻是動了動嘴,從頭到尾,隻負責了吃的工作!”
“那又怎樣!本小姐被人伺候慣了的!飯來張口衣來伸手,說的就是我這樣的富二代公主大小姐,怎麼啦,你不服嗎?”
我一陣無語:“服,我服!”
“喂,烤魚的,到底要去哪裏玩啊?”
“去騎馬,怎麼樣?”
“騎馬?我沒聽錯吧?”艾思彤在驚喜中大幅增加了音量,道,“你是說……騎騎騎,騎馬啊?”
“你不想去?”
“怎麼會!太棒了!”艾思彤歡呼。
“那……”我深深呼吸,試圖抹掉言語中所有的不由衷,道,“三道堰的和境山莊,有個馬術俱樂部……”
“好棒!”艾思彤像個樂天的小姑娘一般,提到了玩,就高興得呼天喊地了。
“你能不能開車出來?最好是輛越野車,”我將自己的語氣聲調拿捏地比最自然的狀態還輕鬆三分,道,“馬場嘛……咱們兩個,一個騎著馬、一個開著越野車,在無邊無際的草原上盡情馳騁,比賽誰的速度更快,那多好玩!”
“好啊好啊,太棒了!”艾思彤激動萬分,說:“可是越野車……”
就我所了解的,艾仲澤和於娜的座駕,均是彰顯了他們身份地位的豪華轎車。我抱著試試看的態度,賭艾思彤,會借高予仁的保時捷Macan出來……聽到艾思彤捉摸不定的語氣,我的一顆心直似一根細索吊起了一塊重石,顫顫巍巍、晃晃悠悠,比看NBA最後一秒鍾出手的絕殺三分球還要緊張三分。
但艾思彤終於像我期待的那樣,說道:“我去開舅舅的保時捷!他新買了車,還沒給我開過呢!”
我一顆心直直墜了下來,擠出笑容假惺惺地說道:“保時捷啊……太夢幻了!”
……
我將林裳的大切諾基停在一個商場的地下停車場,在約定的地點等待艾思彤的到來。期間,我再次遊移不定了起來。約艾思彤去騎馬,原本就帶著欺騙的性質,令我在有些不安的情緒中心虛莫名。而很快又要給高予仁的車子上裝一個竊聽器,竊取他人隱私的這件已經是違法了的事情,更讓我揪心得難受。我不由自主地來回踱步,手心滲出汗珠,在口袋裏浸濕了那竊聽器的金屬外殼。
驕陽的炙烤下,我反而像是一個汙泥潭裏剛剛打撈上來的落水者,滿身的泥濘,將自己的影子都塗抹在了陽光無法穿透的黑水之中。我不停地勸慰自己:陸鳴啊,對付高予仁那種皮糙肉厚的角色,沒點膽識、沒點手段,仿佛一隻弱小的蠍子遭遇雄赳赳的公雞,連使出毒刺,那自己唯一的武器的勇氣都沒有,豈不是隻能葬身鳥喙!
何況,我像是在欺騙自己一樣,告訴自己:我又不隻是在欺騙艾思彤,畢竟,除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今天我也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這個跋扈卻又單純的姑娘感到快樂的,不是嗎?
如是,我堅定了自己的想法。隻是,我感到彙入心海的條條清澈見底的河流中,有幾條,漸漸泛起了淡淡的,如同稀釋過的墨水般,帶著無法解除毒性的,某種憂鬱的藍色。
就在我胡思亂想之際,高予仁那臭顯擺的土豪金色的保時捷Macan,載著駕駛室裏戴了黑超墨鏡的艾思彤,出現在了我的身邊。
艾思彤降下車窗,微笑著向我招手……
大熱天的,這妮子卻換了個斜劉海的發型。那濃密的額發斜斜劃過臉龐,遮住了小半個臉蛋,她那特殊的容貌也因此加以修飾遮掩,看得不那麼清楚了。而這一個微笑的瞬間,我忽然覺得,曾經我對艾思彤容貌的不可思議,都顯得那樣的不禮貌、那樣的膚淺、那樣的淺薄。雖然她的長相不甚美好,但她的性子卻是如此地真實、如此地純淨無暇,仿佛一枚外表粗陋的扇貝,內裏卻裝著世上最大、最幹淨的一顆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