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可可舉起酒瓶,淅淅瀝瀝地給自己又添了半杯酒。她輕輕舉起酒杯,透過搖晃中不斷變幻著形狀的酒液,用她美麗的眼睛,看向酒杯另一側的我。她醉醺醺地搖晃著腦袋,笑道:“愛情,根本就是一種渴望但不可及的幻覺。你以為你愛上一個人,愛上的,就真的是那個人麼……你愛上的,其實隻是你自己的幻覺。”
我用酒瓶和肇可可的酒杯碰撞,說道:“愛情是一種最自私的感覺,你身後的酒架上,幾十上百種色澤豔麗、口味馥鬱的各不相同的酒,卻為何你總是喜歡,你杯中的這一款?天底下的男人數也數不清,天下的好男人辨也辨不過來,卻為何你總是喜歡,那個進化不完全、大髒辮粗糙、鼻毛外露、指甲縫裏總積著洗不幹淨汙垢的野男人?”
我湊近肇可可的臉,撥開她的酒杯,道:“因為隻有他,讓你感到快樂!而你,就是沉迷在他曾經帶給你的快樂中無法自拔。你自私,所以你痛苦,就是這樣!”
“我痛苦……我自私?”肇可可幽婉哀愴地搖頭道:“陸鳴,你講話太委婉了,你不如說,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是賤!是犯賤!哈哈……”
肇可可親吻酒杯,將炙熱的酒液滑進口中,讓嫣紅的酒色浮上臉頰。忽然想到了什麼,伸手在吧台裏翻找,摸出一台小巧的天線收音機。她抽出天線,打開收音機,頓時,小小的喇叭裏播放出信號嘈雜的背景音。她一邊扭轉調頻鈕,一邊說道:“有時間的話,你可以聽聽FM90.0文藝廣播,最近,深夜檔增開了一個節目,叫什麼《夜光》,很適合我這種活岔劈了的人。”
肇可可的神態,簡直像極了古時候,思念去世丈夫的獨守空房的寡婦,寂寞的每個夜裏無法入眠,隻將那荷包裏每日多放一顆進去的思念的紅豆,翻來覆去地數著。地老天荒,直數到蒼蒼發白、鬱鬱壽終。
擺弄著收音機,迷醉的她卻始終找不到一個固定的頻率。最終苦笑著放棄,將收音機丟在一旁,道:“連收音機都和我作對……”
我道:“‘夜光’?夜裏的光明?八成又是一個夜裏不睡白天不醒、無病呻吟、嗓音卻又極富磁性的電台主播,沒話找話地給聽眾們灌些‘心靈雞湯’,然後插播幾首騷氣又感傷的歌,坐井觀天地以為這就是能夠治愈這紛亂世間,所有人所有傷的一劑良藥……”
“不,不是的……”肇可可打斷我道,“這是一檔越來越受歡迎的廣播節目,多說無用,你自己聽了才會了解它、喜歡它。其實它的主播,應該是一個非常陽光、非常樂觀的人,因為隻有這樣的人,才會在想法最悲觀、情緒最低落、心情最壓抑的午夜,給予我這樣無法將心思收進夢鄉的人,一點點的慰藉……”
“也許吧……我會去聽聽看。”
肇可可深深歎氣,關閉了收音機,喃喃說道:“我也是個女人,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也需要一個男人的懷抱,在海一樣寬廣的胸膛裏,做一隻最嬌柔的小鳥……可夜夜陪著我的,卻隻是這個冰冰涼涼的收音機,這真的很可笑……”
我和肇可可邊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邊碰些淒涼悲愴的杯。時間過得很快,窗外天色愈發陰沉,絲管路上的酒客卻多了起來。木門被人吱吱嘎嘎地推開,一個龐大粗壯的身子擠了進來,黑暗中陰沉著臉,無視著我,卻直視著肇可可。
我突然覺得自己像是一部愁腸百轉的愛情電影裏,一個光影極富顆粒美感的鏡頭,夾在男女主人公之間,那個沒眼色的第三者。
我從椅中跳下,撞開一串桌椅來到牆邊,晃晃悠悠地掏出手機,說:“別動,都別動,我要拍一張……文藝範的照片……”
……
魏航和我並排坐在了吧台前,我把玩著酒杯、魏航虎著臉看向空無一人的舞台、肇可可卻以肘支頤,一雙美目瞪得溜圓,隻是在魏航滿布胡茬的臉上掃過來掃過去,眼神溶溶似水,融化了最酸楚的檸檬和最甜蜜的蜂蜜,又甜又酸,整個人淒楚得我見猶憐。
我搗了搗魏航的肩膀,說:“看看!睜眼看看CoCo行嗎?看看她有多美,如果我是你,我就放下一身的臭架子,哢嚓哢嚓地全部踩碎,然後翻到吧台裏麵,把她抱在懷裏狠狠地親幾個嘴!”
魏航鄙夷地瞪我幾眼,掏出煙來狠抽幾口,道:“想親自己爬進去親!”
“狗啊你!聽不懂人話啊!”我把魏航嘴裏的煙搶來自己抽,卻被他那不知什麼牌子的劣質煙嗆得涕淚交加。
魏航又點支煙,語氣生硬地對肇可可說道:“你想買下‘殘缺’,你就買,你想改名字,叫他媽什麼‘選擇’,你就改……我看這個世界上,自以為是的人裏,你排第二,沒人敢稱第一了!”
肇可可擺出擋在女孩尊嚴前的最後一道防線,含著淚花一字一頓地咬牙回敬道:“我怎麼做,與你何幹?你是我的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