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丟掉了啤酒瓶,搶過尕丫頭手中的清潔工具,掏出錢來塞給尕丫頭道:“尕丫頭,郭老師嗓子都啞了,去買個西瓜給她吃。”尕丫頭點頭,風一樣地跑出門。郭芓蕎輕輕掀起舞蹈訓練服的領口,鼓著些微風,降低些炎熱天氣積蓄的體表熱度。她看著我道:“魏航的樂隊,今晚表演還順利嗎?”
“還不錯,估摸著李亞軍的夜店很快就要人滿為患了。”
郭芓蕎輕笑道:“那就好……陸鳴,最近幾天我會在學生家長裏做做宣傳、組織成一支隊伍開始排練親子舞蹈了,以後,咱們就要多多辛苦咯。”
“我不要緊,”我皺眉看看疲憊不堪、額邊發絲有些淩亂的郭芓蕎,道:“不過,你要兼顧兩個舞蹈教室,從早到晚地授課,而後還要排練親子舞蹈,我怕你吃不消的……是不是,某些課程你可以多讓給你的學生來帶?”
郭芓蕎搖頭道:“目前我的學生講授的幾堂課,說實話授課效果並不很好。她們本身還是學生,對考級舞蹈的熟悉程度和理解深度還不夠,而且,她們太過年輕,缺乏教學經驗,重要的課程還需我親自把關。最重要的,唉……現在的孩子們,很少像我們學習時那樣認真刻苦了,比起課餘時間去搶占舞蹈教室加強訓練,現在的她們,更願意在早戀和網絡中越來越深地沉迷,哪裏願意把精力投入在學習的實踐當中呢。”
“人的時間和精力總是有限的,在有限的生命裏,卻浪費了太多的時間在味同嚼蠟的事情上,而沒有做一兩件有意義、有質地的事,許久都在原地徘徊,若幹年後,這些年輕人的目光中,隻能充滿對可望而不可即的夢想的憧憬,悔恨自己隻在看似美好的起點,原地停留了太久……”
“是的,”郭芓蕎輕輕擊掌,道,“這也是我一直以來逼著自己努力的原因,青春一去就不複返了,明天的自己,總是比今天的,又蒼老了一些。”
“芓蕎,在對待事業的態度上和角度上,我覺得咱們兩個存在著最為接近的共鳴。”
郭芓蕎笑道:“所以,我們才能達成合作的共識,我相信你,也請你相信我,不久的將來,我們共同經營的事業,一定可以像雨後春筍般節節高攀的!”
這個夜晚,我和芓蕎、尕丫頭圍坐在一起,暢然地聊著輕鬆的話題。芓蕎尕丫頭師徒二人一個成熟睿智、一個稚氣未脫,兩個女子相映成趣。我微笑看著她們,將半個西瓜也吃得仿佛有聲有色。
……
明天的自己,總是比今天的,又蒼老了一些。
新的一天如信而至,清晨時分舒展身體的自己,嘴裏喃喃念著郭芓蕎所說的話。潮濕的空氣中浸透了暖暖的陽光,這令我感到結實的身體裏充滿了蓬勃的氣力。
評比活動第一名的我,成為了化工新廠八個副班長之一。按照要求,副班長級別以上員工,需要參加早會,接受一天的工作安排。跟趙誌華平起平坐的我,低調地坐在會議室下首的位置,卻仍逃不開他那由憤恨和嫉妒交織而成的複雜眼神。我抬頭向他笑笑,笑得很逼真,就像初入職場的我,恭敬友好地對待他這樣的前輩導師。
然而那單純地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從今以後,我和他之間,也許沒了友誼,隻剩下了你死我活的競爭。
代廠長羅洪利主持會議,在他短短的發言和工作安排中,我已然嗅到了暴風雨來臨前,平靜海麵上泛起的鹹腥的味道。包括我在內,屬王瑜一係的員工基本得不到重用。我掛著個副班長的名頭,手下卻連個蝦兵蟹將也沒半個,而一些令人意外的麵孔,卻在得到“好活兒”的安排後,露出了不易察覺的淺笑。
我不禁唏噓,這哪裏是在安排工作,這分明是在玩一場“黑白森林”規則的“殺人遊戲”。而從眼神和表情中,推測某人是何背景,倒是一件頗有趣味的事情。
羅洪利安排工作任務後,幹咳幾聲,道:“咱們愛羽日化公司,設立了專門的市場部門,由咱們黎總分管,而在咱們化工新廠裏,重複設立一個所謂的‘市場部’,就屬於人力資源的重複、浪費了嘛……”
我十指緊扣護在臉前,隻露出眼睛緊盯著羅洪利。這老東西嘴角微微上揚,仿佛那奸臣高俅,又得了宋徽宗的寵般得意洋洋。他接著說道:“這個市場部又沒有特別的工作安排,就撤銷了嘛,這個部門的員工,回到各自先前的崗位中去。”
羅老頭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台下卻交頭接耳起來,先是竊竊私語,而後便是鼎沸交談了。離我甚遠的向夢從頭至尾沒有瞅我一眼,但神色顯得越來越深沉,情緒越來越低落了。
果然,羅洪利又道:“向夢的情況特殊些,你先前不在新廠裏任職……我看,你就先在檔案室當辦事員吧。”
向夢聞言仰頭冷笑,而當她再次低下頭時,一雙水盈盈的目光竟然直直地向我看來,在和我目光的短暫交流中,她微微搖了搖頭,仿佛一個縱橫捭闔的將軍,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一個劈柴燒鍋的炊事兵。
羅洪利最後道:“沒別的事,諸位就請盡快到各自的崗位上去吧。”仿佛一個昏庸的皇帝,念了那如雷貫耳的“有事早奏,無事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