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惜的母親與我想象的相差不多,而她的父親,卻比我想象中要瘦小許多。二人均是兩鬢斑白,但衣著和外表,彰顯出他們久處官場後的鎮定與淡然,那種很容易在人群中出類拔萃的氣質。
文惜父親臉上滿是憂心忡忡的擔心,麵相卻慈愛和善。他說話的聲音幾乎立刻將我的思緒拉回那個文惜遭受家暴的夜晚。我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將那個記憶中粗暴混賬的魔鬼形象,和眼前這個中年男人比對、掛鉤。
文惜聽見父母的聲音,扭頭看向他們,輕輕喚了一聲:“爸、媽。”
文母撲向病床上的女兒,淚水立時潺潺流下。文父卻在床尾站定,一雙骨骼上纏繞著青筋的手背按在了護欄上。王瑜忽作從迷頓中清醒樣,猛地站起,語氣恍惚喊道:“爸……媽……小惜她並沒有摔在地上,情況不嚴重,孩子也無恙,你們可別太擔心了。”
文父嘴張了張,卻又在沉默中輕輕點了點頭。
而這一聲“爸媽”,再次如同鏽跡斑斑的匕首,用極慢的速度,從我的耳廓紮進了大腦。我臉上想必是鐵青一片,但內心裏竟有些發笑,這對中年夫婦,竟然是我曾經意願和想象中的嶽父嶽母。隻是,看看眼前的王瑜吧,成熟果敢、衣著光鮮,而我,看起來幾乎就是一個愣頭愣腦的大學畢業生,全身上下的行頭,就連林裳送我的腕表,恐怕也平凡到幾乎像是一粒塵埃,飄落進了沙漠,那樣的毫無輕重。
自始至終,文惜的父母親沒有向我看過一眼。仿佛我就是個隱形的人,卻帶著滿身上下,隻有自己看得到的累累傷痕。
“小王,你的額頭怎麼……撞到了嗎?”文母婆娑的淚眼關注地瞧著自己的準女婿。
王瑜頓了一頓,而他接下來說出的話,在震驚之餘,讓我對他有了一種全新的認識。
“媽……我沒事,就是護著小惜的時候,不小心撞了一下。”
文母聽聞立即起身,隔著病床,伸手輕柔地撫了撫王瑜的額角,心疼的神色,仿佛憐愛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而我在驚愕中張大了嘴巴,視線在短暫的失神中無意識地平移,仿佛有種吸引力般,我看到了觀察室門外,和我同樣目光的向夢。向夢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沒有比她更加寞落的失望了。
“小王……”文父清了清嗓子,紅著眼睛,嗓音有些沙啞地說道,“有你護著小惜,這孩子,我們就能放心很多啦。你要不要去找外科大夫,看看頭上的傷?”
“爸……”王瑜搖頭,幾乎垂淚,“我這點小傷沒事的,可是……可是我沒能保護好小惜、保護好孩子,我讓你們失望了。”
“嗨,”文父深深歎息,擺擺手說道,“一家人,不說這些了,隻要母子平安,還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嗎?”
我仰頭歎息,世上竟有王瑜這般偽善而又工於表演的男人!他的虛偽或是真實與我無關,我甚至可以用“無所不用其極”這樣的詞彙形容他的手腕,隻是,被他的偽善玩弄於掌中的,卻是可悲、可恨,卻又讓我心如刀絞般可憐的文惜。
我向文惜看去……突然像是直視了晴空霹靂般,兩隻眼球刺痛到無法形容。隻見文惜在床上撇過了腦袋,兩包滿盈了的眼淚奪眶而出,隻是她那黑亮的眸子,帶著乞求的目光,看向的卻是我。
刹那間,我全部的理智像是塞進了碎紙機的紙片,嘩嘩地碎成了一捧無法拚接的渣。可我猛然抬起、目標是王瑜那張黑臉的拳頭被人生生地扯住,那是急急衝向我的向夢。
“跟我來!”向夢小聲地向我命令,繼而轉頭對文惜的父母說道,“叔叔阿姨,文惜有你們和王瑜照料,那我們就先走一步……”
強壓著憤怒的我,從漸漸合攏的門縫中看到的,是文惜在絕望中緊緊閉著的眼睛。而我的耳朵,依稀聽見文惜母親那令人心寒的話語:“小惜,你什麼都別擔心,好好休息,周末的訂婚儀式你和小王還得出席呢……領導們的帖子,我和你爸早都發出去了……”
……
院子裏,我輕輕扯開向夢一直拉扯著我臂彎的手,搖頭苦笑道:“姐,謝謝你攔著我,對不起,我差點又衝動了。”
“姐這次不怪你衝動……姐就是心裏難受,”向夢的歎息漸漸轉為嗚咽,手捧在臉上,聲音扭曲地說道:“怎麼會有這樣的父母呢……王瑜他也太……唉,在他們的眼中,文惜她哪裏是個女人、哪裏是個懷了孕的女人?分明就是一件工具!她,她真的太可憐了。”
“嗬嗬,”我像是撫慰小女孩一樣輕輕摸摸向夢的腦袋,強擠出笑說道,“那你攔著我做什麼?何不讓我揍王瑜一頓出出氣呢?”
向夢許久不語,再次抬頭時眼睛早已紅腫,她歎道:“走到了今天,你不可能再為她些什麼了,再做什麼,也都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