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到了對麵林裳的身旁,而她叫醒了昏昏欲睡的店員,叫了一瓶茶館裏僅有的一種紅酒。酒液灌進晶瑩的杯中,看起來像是兩塊碩大的紅寶石。寶石流光溢彩,仿佛在盈盈地跳動著。而我也暫時忘卻了自己的胃病還未痊愈的事實,又一次喝起了酒。
小小的茶館裏,深夜時分,該熄滅的燈火全部熄滅了。於是我和林裳隻要將身子疲憊地靠向身後的沙發靠背,彼此的臉龐就都融進了燭火難以照亮的陰暗當中,我們不敢看彼此的眼睛,因為兩種心疼疊加在一起,平麵的痛楚變得更加立體。此刻,我們的身子靠得如此之近,兩顆心靈卻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將它們的距離拉扯得越來越遠。
“我們也許真的會麵臨,不得不分手的境況了……”林裳靠在我的肩上,惆悵地說著,“隻是舅舅的反對,也許我還有爭取的空間,可是……穆雪,這個丫頭竟然是媽媽設在我身邊,用來監視我的眼睛,我們的事情、我們的一舉一動,她全都都盯在眼裏了。”
和林裳談話的短短個把小時,我卻仿佛是看了一場摧心的倫理劇,或是諜戰劇。我輕輕環抱著林裳,聲音比她的更輕,似乎我們言說的不是自己的事情,而是那劇中種種令人印象深刻的情節:“穆雪她找過我……她試探過我對你的心意。”
“晚了……所以晚了……”林裳喃喃說道,“讓我想想……讓我想想……”
林裳端起酒杯,下意識地小口小口抿著酒杯,用極慢的速度飲完了酒,忽而將酒杯往桌上一頓,扭頭對我說道:“怪我……都怪我!我見過爺爺奶奶以後,心裏慌亂得不知如何才好,我的不安肯定被穆雪看在了眼裏。所以,當我又一次去了敬老院……我懷疑,當時穆雪跟蹤了我,並且偷聽了我和爺爺奶奶的談話!當時,我的確瞥見一個鬼祟的身影,但我又怎想得到?”
我揣摩道:“和爺爺奶奶相認,對你的媽媽而言,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嗯……在她看來,我和爺爺奶奶相認是一種‘失控’了的、會使事情變得非常不穩定的因素……而我當時,的確把這些年來所有的事情,全部告訴了爺爺和奶奶……”
“我明白了,你和爺爺奶奶的談話中,肯定也涉及到了我。”
“當然,”林裳難過中露出勉強的微笑,“我是把你……當成他們的孫女婿的……”
“啊呀!”我猛地吼出了聲音,不自覺地從桌旁站起,嚇得一旁吧台裏打瞌睡的店員猛然驚醒,茫然失措。
林裳更加不解,問道:“怎麼了,陸鳴?”
“林裳,你告訴我,我們去敬老院那天的晚上,你有沒有去醫院找過我?”
“醫院?你去了醫院?”林裳反問。
我大惑得解,卻沒有半分輕鬆來臨,反而,我感到的是越來越難以壓抑的苦楚。我喃喃說道:“我胃不舒服住院,夜裏有個女子的身影出現在醫院裏,我當時以為是你,現在想想,肯定是穆雪沒錯了!”
“她也跟蹤了你?”
我緩緩坐下,額頭上開始滲出汗水:“這麼看來,肯定是。”
“那麼……”林裳小心地問道,“她發現了什麼嗎?”
“我想是的,”我煩躁中拍打著自己的腦門,充滿了恨意說道,“我又一次去過了敬老院、我遍訪了海青工具廠裏的街坊,我還……”
“還……還有什麼?”林裳的情緒同樣開始變得緊張。
“我還……給艾思彤打過一個電話,我向她求證過,艾興軍和張漾,是她的爺爺奶奶……”
林裳聽聞,先是猛灌下了一整杯紅酒,而後冷笑說道:“又是艾思彤……所以,穆雪得知你已經揭穿了我的身世。而且,你和艾思彤關係密切,這件事比起我向爺爺奶奶泄漏機密,是更加危險、更加不穩定的因素!肯定是因為這件事,穆雪認為事情的發展超出了她的掌控範圍,於是我的媽媽就全都知道了。舅舅原本就知道你和艾思彤有過接觸,是我向他保證,讓你斷絕跟她的來往,可是……發生了這樣嚴重的情況,媽媽肯定對他下了拆散咱倆的命令!如此,舅舅再怎樣認可你、支持我們,他也絕不可能拿複仇大計作為信任你的賭注!”
林裳的冷笑很快轉為淒涼的悵然,又道,“當穆雪出現在王瑜家裏,和王瑜一起像是審訊犯人一樣質問我的時候,我終於了解了穆雪這丫頭的真實身份,而我隻想找到你,告訴你該如何應對……可莫說是我已經身陷囹圄,就算找到了你……一切都沒辦法挽回了……陸鳴啊,傻蛋,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和艾思彤接觸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