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年夏天最大的一場雨,隻短短的幾分鍾,去往成都市區的道路上已經坑坑窪窪地滿盈了一灘又一灘的根本來不及進入排水口的積水。駕駛著大切諾基,竟像是在汪洋大海上披荊斬棘、乘風破浪。雨刷器拚了命地搖擺著,掃去的卻已經不是雨滴,而是水流了。
\t適才林裳在電話中的聲音,聽起來仿佛她又一次處在了情緒即將崩潰的邊緣……這麼大的雨,我不禁憂心忡忡,幾番試圖給油加速,但濃重的黑暗,使我像是在墨汁中遊泳,僅憑大雨中保存著微弱穿透力的車燈勉強前進。
\t極差的能見度加劇了我迫切想要見到林裳的心情,可越是著急,越是急不得。但我的心緒仿佛離開了被雨困住的軀體,以光一樣的速度來到了林裳的身邊,給了我即將出現情境的想象……
\t仿佛電影中的一幕,林裳就坐在曾經瓢潑大雨中我坐過的江邊護欄上。夏末的風帶著淩冽的聲音,遠方深遠的漆黑天空在雨束的遮掩下,仿佛迷蒙了一層灰白的紗。我是撐著車上的雨傘走近林裳的。然而近了,卻發現傘並無作用,它在林裳濕透而緊貼身體的頭發和衣服麵前,像是墓碑前用於祭奠的吃喝,充滿嘲諷的意味。
\t選擇以諸如淋雨、醉酒、露宿街頭等方式自我虐待的人,並不是腦子短路,而是,他們的心太疼了,不得不用身體的被折磨,來分散那心傷處最難捱的感受。
\t我隨手將傘丟在了風雨中,瞬間冰涼的雨絞碎了繁雜的念頭,眼中隻有林裳瑟縮搖擺的身子,和浮於她身體表層之上的,難以名狀的孤獨。於是我伸手觸摸了她的皮膚,像是兩個相互貼近的氣泡突然發生了融合,彼此化為一體,可那層孤獨的薄膜,卻將兩人裹得更緊。
\t林裳放聲地哭了,她的哭泣聲如此富有穿透力,以至於我以為,這漫天的雨水都是她一個人的眼淚。
\t“帶我走……陸鳴,帶我走好嗎?”林裳的乞求使她看上去更像是一朵被風雨摧殘得快要萎敗了的花。她無力支撐而微微擺動著的腰肢,是那失去水分的花莖,她綿軟摟抱著我的雙臂,更像是那花莖上快要掉落的葉片。
\t“去哪裏?”
\t“哪裏都好,隻要能離開這片雨雲……天很黑,所以我更需要看到月光……成都有那麼多條高速公路……成綿、成雅、成南、成渝,隨便哪一條都好,讓我們一起離開這個城市好嗎?”
\t我少有地直接否決了林裳的想法,冷漠地說道:“這樣逃避活著,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到頭?”
\t“你說什麼……”林裳止住了哭泣,仰麵看我,雨點兒落在她的臉上,隱約折射了錦江對岸高樓大廈未熄滅的燈火,讓她的美顯得不那麼真實。
\t“我是說,”我再次擁緊了林裳歎道,“我是說,我們哪兒也不要去,哪兒也不能去……我們該回家了!逃避,隻能讓避無可避的苦楚來臨之際,加倍地刻骨銘心……該來的遲早會來,好的結果我慶幸著、壞的結果我承受著。”
\t林裳的搖頭顯示了她無盡痛苦的冰山一角:“壞的結果……若真的是壞的結果,我們是不是要真的分開了?”
\t……
\t我無法讓自己以樂觀的態度,去客觀思考和林裳的愛情……因為隻要去想,想到的結果都是以悲劇收場的。當林裳的身份和背景,還有她那滄桑坎坷的經曆,像是被抽絲剝繭般地解開、像是被一層層揭去了神秘的麵紗……我以為擋在麵前的困難隻是一株低矮的枯萎的植株,然而試圖拔除它的時候,卻發現其實它是一株根係極其發達的駱駝刺,還未傷其根莖,我的雙手已經被尖銳的木刺紮得鮮血淋漓、劇痛難當。
\t然而那些不著邊際的想象和雜念,隨著車子終於駛到了林裳所在附近,隻一個瞬間便全然停歇消失了。
\t令我錯愕的是,林裳並不像我想象中的那樣頹唐,她沒有淋著如瀑般的大雨歇斯底裏,甚至,她的神情竟然是平靜中帶著些許輕鬆的。她坐在科華南路街區一側的一家咖啡店裏,麵前的桌上半杯未飲盡的咖啡,身邊的座椅上落著兩個嶄新的包裝紙袋,是剛剛購買的物品。
\t盡管進入咖啡店的我打著雨傘,但鞋子褲擺被濺起的雨水浸濕,看起來卻反而落魄得多。
\t林裳看見了我,微笑著向我招手。我來到她的麵前坐下,而她伸手拈起紙巾為我擦拭額頭上潮濕的汗水,噗嗤一笑說道:“怎麼啦?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我?”
\t我凝視林裳許久說道:“來的路上,我已經做好了接受各種狀況的準備……可是,你現在的表情,我好像一點兒也讀不懂。”
\t林裳凝望著我,又笑了笑說:“我和舅舅的溝通結果,無非隻有兩種,一是樂觀的,二是悲觀的。”
\t“是啊……一是樂觀,二是悲觀。”我喃喃重複著。
\t“可不管樂觀還是悲觀,媽媽和舅舅的態度,始終是他們兩個人的,並不能代表我自己的真實想法,也不能完全左右我的決定,”林裳不再微笑,而是終於露出了我預想當中的憂鬱。她慢慢地端起杯子、小口地品了品杯中的苦澀,而後望著窗外的雨幕,稍稍歎了歎氣說,“畢竟,我可是整個計劃中分量最重的角色之一,所以我的想法,也不是一點兒分量也不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