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簾馬虎地半遮著窗戶，淡藍色的壁紙令整間臥室有了些顯得過分的寒意。一刹那間，我隻覺得四肢有些發冷，感到四周陰氣森森。
\t林裳撲在床前跪倒慟哭，她伸手進被，尋摸出秋期的手，緊緊地握著，兩個人的三隻手，半點兒血色也沒有，仿佛失去了所有生命的動力。秋期雙目緊閉，麵色淡然，像是睡著了一般，可如果是真的睡著，又如何林裳這般哭喊，她竟絲毫沒有反應呢？陡然間我想起了躺在床鋪上如同靈魂出竅的蘇小晴，種種不太好的預感開始在心頭縈繞。
\t床腳梳妝台處忽有人咳嗽，我這才發覺那裏竟坐著個瘦削得有些單薄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臉，一對陰測測的眼睛，是王瑜。他深沉、悲痛而憐憫地看著林裳，目光裏有點兒淚光在閃動，可轉頭看見我時，驚愕劃過，無以複加的憤恨和厭惡毫不留情地投向了我。
\t他抖了抖嘴角，似像是要說出什麼惡狠狠的話來，卻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換作一聲悠長的歎息。似乎在這一刻開始，他疲了，若幹年來比之打入悍匪內部的臥底警察更殘虐的生活，在這一刻結束了，像是一把穿越了千年的古劍，從古墓裏發掘而出，離開劍鞘重見天日的那一瞬間，猶可照人的劍身霎那間鏽跡斑斑，失去了全部的光彩。
\t“媽媽，媽媽……”林裳反複推動著秋期的身子，期待著在她的麵上尋找些生機。卻像是麵對一棵冬日裏的落葉枯木，幹枯開裂的樹皮總讓人感到絕望。
\t“林裳，”王瑜重重歎了口氣，起身扶住林裳的身子，道，“鎮靜點兒，你媽媽現在需要安靜的休息！吵鬧隻會打擾到她的休息。”
\t“是真的麼？”林裳顫巍巍地起身，滿麵憂愁地用求助般地目光看著王瑜道，“確診了嗎？”
\t王瑜痛苦地閉上眼睛，道：“已經請了幾個專家看過了，還在觀察中，但是，到目前為止的症狀，基本可以確認是……是精神分裂。”
\t林裳萬念俱灰，綿軟軟地跪倒在地，頭發像殘風中的敗柳般淩亂著。心念像是原本就豆大點兒的火苗，被一潑冰涼的雨水徹底澆熄了。
\t……
\t幾個小時過去了，林裳依舊木然地坐在床邊。不哭了，也不說話了，身子更沒半點移動。窗外的太陽漸漸西斜，把高大樹木的影子投進房裏，斑斑駁駁的，像是一塊塊破碎了卻又忘卻不了的回憶。
\t眼瞅著天就要黑了。穆雪幾番上樓，情緒低沉地喚著一眾人下樓吃飯，沒人應她。
\t我一瞬不瞬地癡癡地看著林裳，心像墜了鉛一樣地沉重，像雜草般地淩亂。一幕幕和林裳相識以來的畫麵在腦海裏回蕩。
\t這麼久了……我對她，從擔憂到憐憫，又從憐憫到互相認定，隨著時間的流淌，感情像是冬日裏漸漸厚重的積雪，散發著晶瑩而又迷人的光澤；可我的心境，卻從和她相識直至今日，像是踩著滑雪板從高坡上滑落，直至穀底，很難像是從前那般，可以沒心沒肺地輕而易舉地快樂起來了。
\t我不知道該怪誰。怪我不該和她相愛嗎？可我舍不得離開她。怪她不該執迷不悟地複仇嗎？可不到結局就放手，對她而言亦是一種不公平。
\t佛說，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歌唱，有愛就有恨，或多或少。
\t除非不愛了，斬斷風帆的桅杆，否則整個人整顆心，還不是要為了愛情隨波逐流，哪怕焚滅了一切，都覺值得。
\t念想間，床頭忽而一聲如怨如訴的哀歎，林裳聽聞聳了聳身子，扭轉頭來，驚喜並激動地喊道：“媽媽，您醒了？”
\t可林裳臉上的興奮隻持續了短短的一會兒。我和王瑜亦來到床邊，這才瞧見秋期醒倒是醒了，可臉上的表情凝重而呆滯，目光沒有個焦點，就連身邊緊緊牽住她的手的女兒，也渾沒有注意到。
\t林裳有些怕，顫抖道：“媽媽，媽媽，我是女兒……您不認識我了嗎？媽媽？”
\t王瑜歎氣間扶起秋期的身子，讓她半坐在床頭。秋期的雙眼在移動中掃過我，立時令我的心底泛起一陣陰冷的寒意。那是怎樣的一雙眼睛？那是一雙空洞無光，卻又詭異駭人的眼睛。
\t王瑜給半杯冷水裏摻了些熱水，喂了秋期一顆藥，又將水杯抵在她的嘴邊。秋期呆滯地飲水，一口又一口，喉頭發出咕咕的水和空氣摻雜咽下的聲響。不多時，她凝滯地腦袋一歪，一縷水順著嘴角流進了脖頸裏。這番情形不消說，她是真的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