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裳抖了抖口琴,懇請的神態。艾仲澤的手反複抬起,又放下,最終,他略顯尷尬地笑了笑,說:“這些年一直疏於練習,可能已經忘記怎麼吹了。”
“是嗎?”林裳再將口琴向前送去,“這樣有意義的日子,女兒的這點兒心願也不能實現麼?”
艾仲澤略顯苦澀地笑笑,總算接過了口琴,他略一沉思,單手持琴,輕輕吹響了《斯卡布羅集市》。聲音婉轉悠揚,吹奏的技法高超,仿佛讓我聽到了每一個簧片在他送出的氣流中發出著穩定的震顫。
翩然立著的林裳霎時間進入一種超然自我的狀態,如若她的靈魂被這支曲子邀請,在幽靜的時空裏跳著一支舒放而又深情的舞蹈。
刹那間,我回憶起初次聽到林裳吹奏口琴,那便是在月光之城裏的《Craigie Hill》。此時,曲子並非同一支,但吹奏的技法甚是相似,飽含的情感也竟如此相近。
不用再疑惑什麼,我清楚地明白,林裳對艾仲澤,從始至終都保持著女兒對父親的摯愛,一刻也沒有改變過。隻是,這份摯愛,卻要在種種複雜而無法解開的仇恨糾纏中變得扭曲、變得畸形。
但無論有多麼的依稀難辨,那份灼灼的情意,並沒有真正消失過。這便是林裳善良和偉大之處,她從來都是懂得包容的,盡管她的心房撐開的帳篷,包容著的,無不是尖銳刺痛的物體。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艾仲澤的曲子吹到尾聲,我猛然忽然察覺,在我離神思索的時候,林裳竟悄然走到了艾仲澤的身旁,沉浸在美麗旋律的沐浴中,深情地望著她的父親。
一切仿佛都靜止了。
最後一個顫音終於止歇了……
但猛地,林裳突然伸出雙臂,從桌布的遮蓋下發力拖出了艾仲澤的左臂!
沿著手臂向下看去……反應不及的艾仲澤本能握緊拳頭想要掩飾些什麼,但林裳已經握住了他的手。
兩人的神情轉瞬間平和了、沉靜了。
林裳拉著艾仲澤的左手,緩緩地展開他的手指……卻見那無名指和小指,在指根那裏突兀地截斷著!
林裳表情平靜,眼睛裏卻又濕潤了:“您一直藏著左手,您一直不肯吹手哇音……就是因為這個嗎?”
艾仲澤收回了手掌,輕輕地攥著,擱在膝蓋上,不敢看林裳的眼睛,訕訕地說道:“手指嘛……自己不小心……”
“斷指不奇怪,可為什麼想要對我掩飾?究竟是怎麼斷的?和別人結仇了嗎?”
艾仲澤不答,局促地小聲說道:“這不重要……快回去坐吧,菜要冷了。”
林裳遲疑地站了一會兒,無奈回到座位,冷聲說道:“你不說,我也終究是會知道的!”
“真的沒什麼要緊,”艾仲澤勉強笑著,“不打緊,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麼……”
林裳不再糾纏此事,沉默用餐。我卻分明從她微微泛起顫抖的鬢邊發絲,感覺到了她的痛心和憐意。
……
用餐結束,在林裳回避接聽一個施工方打來的電話時,艾仲澤忽然用指尖敲了敲桌子,嚴肅地向我湊近,低聲問道:“陸鳴,我有一個問題,希望你如實作答。”
“您請問。”
他的眼睛反複盯著我的左右眼,問道:“我同意你和清心在一起,但我想知道,你將如何對待和思彤的關係?”
艾仲澤看看我,我忽然從他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絲絲的防備和憂患。想到到他曾經說過希望我好好維係與艾思彤友誼的囑托。或許以他深邃的智慧,早已體察了女兒艾思彤對我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