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三個月是這樣的過的,白天在路上跑,晚上在露天寄宿,但不幸暖和的夏季是有盡期的,從十月到年底這三個月是不能沒有蔭蔽的。一席地也得要錢,即使是幾枚銅子,苔微士先生再不能這樣清高的流派他的時日。但高傲他還是的,本來一個殘廢的人,求人家的幫助是無須開口的,他隻要在通行上坐著,伸著一隻手,錢就會來。再不然你就站在巡警先生不常到的街上唱幾節聖詩,滾圓的銅子就會從住家的窗口蝴蝶似的向著你撲來。但我們的詩人不能這樣折辱他的身分,他寧可忍凍,寧可挨餓,不能拉下了臉子來當職業的叫化。雖則在他最窘的日子,他也隻能手拿著幾副鞋帶上街去碰他的機會,但他沒有一個時候肯容自己應用乞丐們無心的慣技。這樣的日子他挨過了兩個月,大都在倫敦的近郊,最後為要整理他的詩稿他又回到他的故居,虧了舊時一個難友借給他一鎊錢,至少寄宿的費用有了著落。他的詩集是三月初印得的,但第一批三十本請求介紹的送本隻帶回了兩處小報上冷淡的案語。日子飛快的過去。同時他借來的一點錢又快完了,這一失望他幾乎把辛苦印來的本子一起給毀了!最後他發明了寄書求售的法子,拚著十本裏賣出一兩本就可以免得幾天的凍餓,這才蒙著了蕭先生的同情,在簡短的時日內結束了他的流浪的生涯。
鄰居
廬隱
別了,繁華的鬧市!當我們離開我們從前的住室門口的時候,恰恰是早晨七點鍾。那耀眼的朝陽正照在電車線上,發出燦爛的金光,使人想象到不可忍受的悶熱。而我們是搭上市外的電車,馳向那屋舍漸稀的郊野去;漸漸看見陂陀起伏的山上,林木蔥蘢,綠影婆娑,叢竹上滿綴著清晨的露珠,兀自向人閃動。一陣陣的野花香撲到臉上來,使人心神爽快。經過三十分鍾,便到我們的目的地。
在許多整飭的矮牆裏,幾株姣豔的玫瑰迎風嫋娜,經過這一帶碧綠的矮牆南折,便看見那一座鬱鬱蔥蔥的鬆柏林,穿過樹林,就是那些小巧精潔的日本式的房屋掩映於萬綠叢中。微風吹拂,樹影摩蕩,明窗淨幾間,簾幔低垂,一種幽深靜默的趣味,頓使人忘記這正是炎威猶存的殘夏呢。
我沿著鵝卵石壘成的馬路前進,走約百餘步,便見斜刺裏有一條窄窄的草徑,兩旁長滿了紅蓼白荻和狗尾草,草葉上朝露未幹,沾衣皆濕。草底鳴蟲唧唧,清脆可聽。草徑盡頭一帶竹籬,上麵攀緣著牽牛蔦蘿,繁花如錦,清香醉人。就在竹籬內,有一所小小精舍,便是我們的新家了。淡黃色木質的牆壁、門窗和米黃色的地席,都是纖塵不染。我們將很簡單的家具稍稍布置以後,便很安然的坐下談天。似乎一個月以來奔波匆忙的心身,此刻才算是安定了。
但我們是怎麼的沒有受過操持家務的訓練嗬!雖是一個很簡單的廚房,而在我這一切生疏的人看來,真夠嚴重了。怎樣煮飯——一碗米應放多少水,煮肉應當放些什麼澆料嗬!一切都不懂,隻好憑想象力一件件的去嚐試。這其中最大的難題是到後院井邊去提水,老大的鉛桶,滿滿一桶水真夠累人的。我正在提著那亮晶晶發光的水桶不知所措的時候,忽見鄰院門口走來一個身軀胖大,滿麵和氣的日本女人,——那正是我們頭一次拜訪的鄰居胖太太——我們不知道她姓什麼,可是我們贈送她這個綽號,總是很合式吧。
她走到我們麵前,向我們咕哩咕嚕說了幾句日本話,我們是又聾又啞的外國人,簡直一句也不懂,隻有瞪著眼向她呆笑。後來她接過我手裏的水桶,到井邊滿滿的汲了一桶水,放在我們的新廚房裏。她看見我們那些新買來的鍋呀、碗呀,上麵都微微沾了一點灰塵,她便自動的替我們一件一件洗幹淨了,又一件件安置得妥妥貼貼,然後她鞠著躬說聲(再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