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不再照料生意,管束女兒,對她也再沒有溫言細語,但她想著,至少他夜裏還是回家的,這就好。顯然諸葛霖也這樣想,他認為自己晚上還能回家已經給夠她麵子,所以他在外麵的事一概不許她過問,隻要多嘴一句立刻就遭到惡語相向。
餘小菲的質樸善良在商場上步履維艱,生意的失敗,緊逼的債務,丈夫的惡言,她默默忍受,想著再大的苦難也無所謂,等到女兒長大就好了。事實上諸葛霖也希望女兒快長大,在發現餘小菲偷偷交給私塾先生,作為女兒私下偷偷上學的學費的時候,他狠狠打了她一頓,然後將錢買了漂亮的衣服和發簪,送給了他的情人們,花天酒地去了。
少女當時抱著自己的母親,問她為什麼自己不能再私下跟著先生學習了,她很想讀書認字……堅強隱忍的母親第一次那麼痛苦的流淚,跟她一直說著對不起,都怪娘沒有本事……她們抱著哭了很久,而屋外依舊陽光燦爛,甚至風裏還能斷斷續續聽到女人銀鈴般的笑聲。
所以少女理所當然的恨他,看著他同外麵的女人風花雪月,看著他將為數不多的錢都花在別的女人身上,看著他將自己的母親當粗使丫鬟,不,甚至不將她當人那樣看!
為了讓母親不辛苦,她開始學習如何打理生意,怎樣賺錢,尚且年幼的她真的做到了這些。家裏那位頂梁柱從此對她千依百順,言聽計從,然後說自己老了,更加放手不管,讓一個女娃娃承擔起家庭重責。從此以後,她拖著病體依然要去拉貨,發燒難過還要理賬,他不許她休息或倒下,那樣他會沒有銀子用。
年歲漸長,同齡的女孩如同花一般被父親捧在手心的時候,她承擔了整個家的用度。別的姑娘穿著漂亮衣裳彈琴遊玩,而她隻能辛苦掙錢汗流浹背,這些本不該她承擔的東西,這些本該她擁有的東西,使得她越來越偏激,越來越恨。
直到那天父親領回來一個女人,說要娶她當二房。那個女人沒有母親年輕,倒是對他溫柔如水,舉止文雅有禮,甚是合諸葛霖的心意。她其實早就知道這個女人的存在,好幾次進貨時碰到過他們在一起,這個女人和他這樣見不得光的好了六年,也是死了丈夫的,帶著個兒子,雖不似父親那樣吃喝嫖賭,卻也隻會花錢而不懂賺錢的廢物。
少女和諸葛霖大吵了一架,母親卻勸她別和自己父親生氣,他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然後母親就成了諸葛霖口中的假好人,曾經讓他喜歡的質樸善良變成了粗魯蠢頓;義無反顧隨他而走的勇氣成了有心利用,攀高枝的手段;鄉下姑娘的出身讓他添油加醋的說成是風塵妓女;自己玩女人導致生意失敗,也全部變成了餘小菲的過錯。
每天,諸葛霖都要用惡毒的言語攻擊餘小菲,仿佛隻有這樣才能找回他那可憐的男人自尊。
她曾數次勸母親隨她離開,然而餘小菲卻說:你父親年紀大了,那個女人隻怕也不是真心想和他過日子,將來有個好歹,連個遞茶端水的人也沒有,多可憐。
少女從未覺得他可憐,癡心的女人才可憐。
越來越嫌惡餘小菲的諸葛霖做了他這一生恐怕最錯的決定,他將餘小菲母女倆掃地出門,而那個賢良淑德的女人,溫柔如水的注視著狼狽的她們,仿佛這一切和她完全無關。
餘小菲安靜的離開,一如之前的妻。
她們母女倆回到鄉下投靠了外公外婆,從此住了下來。村裏向少女提親的人實在很多,隻是她再不相信了,男人永遠不會因為女人在他一無所有時的追隨而感激……她所見到的隻有“理所當然”四個字,男人因為女人不再美好了,便理所當然的厭惡;女人因為一生真心盡付了,便理所當然的逆來順受。
為此,少女發了毒誓,一生斷情拒婚。能令少女後怕如此,可見當年她母親的日子,真的很難過吧。
言談間餘小菲已經回來了,柳冥冥將她打量了一番。
餘小菲年近四十,保養得不好,尤其一雙手,筋脈鼓鼓,黑黃醜陋,一看便是粗活幹得太多。她的女兒清秀端正,想必餘小菲年輕時也定然不差,不過現在皮膚黃黃的,不深不淺的皺紋布上臉龐,再不複當初能吸引到諸葛霖的天真和美貌了。歲月奪走了她的青春美麗,卻未將那顆善良單純的心帶走,將它丟給一個不愛她的男人吞噬撕咬。
餘小菲曾對少女說過,對於諸葛霖,她現在不愛也不恨,隻是想知道他是否愛過自己,否則這一生實在沒有意義。
是的,盡管人已經到了中年,經曆了那麼多風雨,餘小菲的心依然單純,才會執著於這個問題。這世上再沒有一個女人會像餘小菲那樣傻的愛著諸葛霖,隻是那個人並不需要她的真心罷了。
柳冥冥清清楚楚的聽到了……諸葛霖臨死前口中尤念著:餘小菲,你這個沒用的賤婦。
一個任務目標,卻有著三個雇主要的東西。要諸葛霖性命的是他的第三任妻,要諸葛霖心意的是他的第二任妻,要諸葛霖良知的是他的女兒。諷刺的是,這些東西,諸葛霖統統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