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邊也是黃花梨的案子,上麵擺著妝台。碧落打開抽屜,一扇裏麵有不少蜜粉唇脂,而另一扇還有不少未畫好的皮麵。說到皮臉,碧落想到亮著兩個血窟窿的鬼臉,想來鬼柔要修複需要千把年,所以手中這些細致的皮麵張張都描繪的仔細。
碧落盯著銅鏡中的自己,白淨的臉被幹冷的秋風吹出紅暈,銀發散亂披著,一身破破爛爛。天下女子皆愛美,就連鬼柔要照著自己的樣子作皮麵,而她好像從不珍惜自己的臉龐,就算去佛會這樣場合,自己也是素顏以待,不吃珊瑚果,亦不描眉梳妝。以前在光明殿,梳妝給誰看?今日,她卻拿起了從未碰過的鉛華,細細地為自己傅粉。她本就白皙通透,薄粉一層,更將碧落的膚色調得雪白。
取一根凡間常用的青雀頭黛,輕輕地在自己的細長的銀色眉毛上描繪,鏡子中的自己繃著腰身虔誠謹慎,畫了三遍才將描繪出拂煙細眉。黑灰色的彎眉,讓碧落的小臉更加立體精致。碧落對著鏡子咧出笑臉,瞧,眉色一變自己都快認不出鏡子中的人。不知和尚見到自己這樣會不會笑出來。
心有藏緣,小手就不聽使喚地將桃紅色胭脂輕輕地按在兩頰——原是白淨水蓮,現是粉色桃花。
心有藏緣,手指輕輕暈開手心中朱赤色的唇脂,在自己本來就豔紅的唇上一點——唇峰一點紅,如成熟待摘的櫻桃。
心有藏緣,搓了一些桃花香的頭膏輕輕抹在銀發上,拿起桃木梳從頭頂到發梢仔細梳理,又將銀色的緞子分成兩股,扭轉成如驚鴻展翅的“驚鴻髻”,取翡翠的珠花簡單裝飾。
撚起金箔剪裁成的花鈿,其形如盛開桃花,正好與今日所裝點的俏皮桃花妝相得益彰。蔥蔥玉指一點金光貼上眉間,又一點金光貼上肚臍之上。碧落換上鬼柔衣櫃內粉色雲紗和燙著祥雲的白裙—— 抬眼向著銅鏡望:鏡子中麵色微紅,端莊俏麗,眸光閃爍的便是自己?那能溢出水的綠色眸子,一展皓齒,麵色柔美的便是她碧落?此刻這幅打扮為了討誰歡心,讓誰愛憐?
僅是藏緣!
原來,她也如尋常女子一樣對著鏡子描眉梳妝。隻想為心中的他束起及腰長發!微暈紅潮一線,拂向桃腮紅 兩頰笑渦霞光蕩漾。再一笑,蓮步輕快,碧落朝著清源寺方向輕盈飛去。
那一廂,清源寺院,禪院鬆柏下,藏緣盤坐蒲團上,手中佛珠啪嗒啪嗒的盤剝,口中喃喃念起心經,時刻提醒自己一心念佛。如來一直對自己關注甚多,從班若苦到藏緣,自己的修為,佛陀看得清楚,並邀自己入了羅漢席。此次佛會,卻將他修的幾千年的造化抹去大半。明明,在佛陀點化他何為“固花粘身”後,自己差點就要入了羅漢境界。那一刻他體會到何為心不動萬物不動,一切靜止,天地間有一池和坐在池水中心的自己。
心本如池水,無風無浪,卻讓一聲銀鈴響,池水微微蕩漾,也驚慌了深埋在池底的記憶。
他親眼看見所坐之地,池水下方漸漸浮上來的人影:
白衣愛蓮淡泊人,一笑佛緣止心田。她是...止水...
然後他看到了止水一席嬋娟的黑發,和掛在眼角的淚水。池水湧動,泛出一層一層的祁連。再回神,自己又身在佛會大殿。撞出視線裏的是仰著身子笑如盛開白蓮的碧落,他愣在那裏看著銀發女子手翻著蓮花勢,充斥著銀鈴鐺生,看著她詠唱輪回的禪語腳丫輕點,如初見時的銀色蝴蝶,落入自己肩膀。
山峰劍眉隆起,手中佛珠碰撞的聲音變得急促。阿彌陀佛!
不該不該!不該想起止水。
怎該怎該!怎該讓修羅女子吸引心神。
佛珠碰撞聲音漸漸恢複從前的節奏,藏緣反複默念佛陀對自己說的禪語,又如磐石一般入定。藏緣緩緩將口訣誦出:
一心念佛,放下萬緣即布施。
一心念佛,伏諸煩惱即持戒。
一心念佛,無諍無求即忍辱。
一心念佛,不稍夾雜即精進。
一心念佛,妄念不起即禪定。
一心念佛,信願往生即智慧。
若心隻是心,未被塵世牽絆過,未被現迷惑過,一心可念佛!一心念了佛,卻又世事難料,就如向著寺院趕來的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