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不與眸子微眯,一抹陰戾殺氣掠過,眼底裏有複雜情緒湧動,然抬起眼簾,卻是不動聲色,隻笑容微涼。
“天奴,你怎麼知道?”
這是默認了?
冷天奴微微一笑:“猜的。”
迎著霍不與審視的目光,冷天奴坦然道:“霍大哥,你是醫者,也曾救過我性命,當年給我把脈時應發現我本胎裏不足,幼時身子骨弱。”
霍不與似想到什麼,瞳子微暗。
冷天奴目光深遠,似遙想到幼時所經曆,墨玉般純粹幽深的黑瞳裏泛了絲苦澀,眸光微閃,複歸清冷,淡淡道:
“我能安然長大也是我爹遍尋杏林聖手為我調理養護的結果,幼時不知吃了多少苦藥湯子,每日裏更是勤學苦練不輟,內修氣外練筋骨皮,才有今時今日的體魄。”
“幼時那些為我調理的杏林大家也時常與我講些醫人治病時發生的趣事,便是人咳血,從血跡中也能探知些許端倪。”
“那日善展的大管事因主子失約一事向你致歉送上歉禮,將人打發之後你我去了善展一行下榻的莊子,悄然查探為何命不久矣的善展敢有恃無恐的失約而去,我當時注意到一院落中的落地青花缸裏的荷花開得正盛,可葉上不顯眼處卻落了一滴血漬,那血漬在陽光下泛著點點幽藍,這該是中毒的跡像……”
霍不與細長眉眼微眯,若有所思:那毒在人體內,便是杏林大家也難以發現,隻那咳的血,見陽光超過半個時辰便會泛出幽藍毒素。
這個小子,眼神兒倒尖銳。
冷天奴不緊不慢道:“我拿下一個小廝,他說這院落是善展次子所居,他最喜賞荷,便是病重咳血不止走不了遠路去後院的荷花池,也定要每天強撐著身子在自個兒院中的青花缸前賞荷……”
“行了,你小子眼尖,查就查唄,竟然閑得沒事兒去看什麼荷花。”霍不與以扇點指著他,頗為無奈道,“可你怎麼又知是我下的毒?”
冷天奴微微一笑:“善展是何人,飲食起居無不謹慎防護,這世間能神不知鬼不覺給他滿門下毒,且對他這個靖州“第一善人”的善家家主心有不屑極為厭惡的,恐怕就隻霍大哥你了。”
神不知鬼不覺?
嗯,這是誇他呢!
感覺被誇讚了的霍不與展了眉宇露了笑意,伸手拿起麵前的茶盞一飲而盡,耳邊冷天奴的聲音悠然響起:“其實,我真的是猜的,沒想到,霍大哥你就承認了。”
霍不與臉上剛綻開的笑立時僵住了,眯了眯眼,聲音涼涼:“小子,你信不信我毒啞了你?”
“我信。”
冷天奴認真的點點頭,伸手又給他蓄上茶湯:“那麼,霍大哥,現在可以說說為什麼要給善展一門下毒的事了吧?”
對冷天奴很是上道兒的“殷勤”頗為滿意的霍不與指尖敲打著案麵,一下一下,似是悠閑擊節,可冷天奴卻聽得出那指尖下的風雷殺氣。
靜寂的雅間中,響著帶著些許陰戾氣息的聲音:
“一年前,我救下一個被拖在馬後瀕死的中原男孩,那是支西域難兜人的販奴商隊,男孩是他們從漠河城買來的奴隸,因途中伺機殺了一個玩弄他的護衛後逃跑,被難兜奴隸販子們抓了回去綁在馬後一路拖行示眾。”
冷天奴清冷的麵色顯了寒涼,靜靜的聽著。
霍不與抬臉看向半開的窗戶,冷戾的瞳子看著空中似在回憶,聲音低沉,似說與冷天奴,又似自言自語:
“我忘不了他看我的眼神……”
以霍不與的脾性,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便是看見胡人馬後拖著的血肉模糊的小人兒,便是看見駱駝後綁著一串兒衣衫襤褸神色木然的男女孩童,也雲淡風輕般的收回視線,瀟灑而去:
何謂同情?何謂救?
當年誰又同情過他?誰又救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