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音一路走到死亡嶺的時候,天已經完全地黑下來,看著月色掩映下的那個幽深的洞口,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進去。
那一片黑暗像是看不到邊的網,他觸摸到血腥的邊緣,卻避無可避,終於,在一陣漫長而曲折的摸索之後,他看到了那個刻印在心裏的紅衣姑娘。
此時的荊涼再無那一身紅衣妖嬈盡天地之光的雲淡風輕,那三千墨發淩亂地披散,擋住那低垂的側臉,隻一道隱秘的弧,透出蒼靜的美,覓音看著她略顯狼狽的身影,心裏倏地一緊,似是胡天八月的風剜過,不輕不重,剛好夠他瑩潤的指尖,攥到發白。
那無盡黑暗之中傳來的腳步聲,一下一下,一聲一聲,荊涼聽在耳裏,很輕,很輕,卻又像是踩在她心尖上最柔軟的地方,不容她忽視,逃避,很奇怪的感覺,比起過往的千年孤寂,這一段時光短到讓人抓不住,明明談不上熱絡,可偏偏,不用抬頭,她也知道,來人是誰,不用問,她就是知道,這是一種恐怖的、源自於骨子裏的熟悉。
覓音一步一步,走至荊涼麵前,似是傾盡了所有的力氣,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輕微的喘息聲在這方寂靜的天地裏被無限放大,一聲重過一聲,往日閑淡似雲的黑眸些許幽深,看著眼前這一張如何也放不下半分的臉,他淺淺開口,似是怕驚嚇到她,他的聲音透著一絲緊張,“涼兒?”
聽到這聲陌生卻又隱隱帶著些許熟悉的呼喚,荊涼悠悠抬頭,那雙瑰麗的紅眸隱匿了色彩,讓人心悸,她極緩極緩地近乎嘶啞地開口,“這裏不是公子該來的地方,還是快些離去吧。”說完,不待覓音有所反應,便極快地低下頭去,似是怕看到他一樣。
覓音卻似是一點也不在意她突來的冷漠,隻是靜靜地看著那些穿透她紅衣的虯結的荊棘,因為是靈魂體,所以荊涼的身上倒是沒有血跡,隻是黑色的荊棘襯著那火紅的衣裳,竟是比起鮮血淋漓還要來的慘烈,這種浸透在靈魂裏的傷痛,讓他一向平和的眉目陡然間蔓延上一股凜冽的寒氣,他不退反進,伸出那骨節分明的手,慢慢觸碰到她的臉,隻一瞬便收了回來,他深吸一口氣,平複內心那越來越激烈的躁動,“涼兒,這樣的你,讓我如何離開,你該知道,我不惜命,隻惜你,即便今天真的在這裏舍了身家性命,我也隻是慶幸,與你終究不再是凡鬼殊途。我雖無法救你,但在這裏陪著你,總歸是好的,你一個人在這裏,會害怕。”
他的話語很柔軟,卻帶著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荊涼到嘴邊的話怎麼也開不了口了,她靜了靜,然後笑了,“公子又說笑了,我如今還有什麼好怕的,一縷孤魂,想死,也死不了呢。”
覓音看不到她的臉,但可以聽到她話裏的蒼涼,他抿了抿唇,也跟著笑了,“嗯,不是你害怕,害怕的是我。”
說完兩人竟默契地都不再說話,一種詭異的安靜在這方黑暗的天地裏蔓延開來,覓音幹脆盤膝坐到地上,拿出身後的木琴,隨手擱到腿上,修長的玉手隨意地拂過琴弦,帶起一陣空靈的琴音,他低垂了眉眼,薄唇勾起一道隱秘的弧度,“涼兒,我彈首曲子給你聽,可好?”這把琴,自遇到荊涼,他便喜歡隨身帶著,尤其是這次,似是感覺回不去了,來死亡嶺的時候,哪怕心裏那麼急切,他依然不忘把琴帶著,更甚者,他私心裏始終覺得,如果荊涼回到琴裏,那麼他背著琴,便是背著她了,這,便是他全部的世界了。
聽著那熟悉到骨子裏的琴音,荊涼的雙眸越來越恍惚,可心裏,卻似是翻起驚濤駭浪一般,怎麼也平靜不下來,第一次聽到他的琴音,她便有這種感覺,眼前的男子與那人麵貌上沒有一絲相似之處,但是,她卻總能在他的身上找到比襄的影子,那閑適如雲、縹緲似風,舉手投足皆是一種另類風流的姿態,包括那隱秘的貴氣,真的是如出一轍,越想,荊涼心裏越是心驚,她倏然抬頭,卻在看到覓音那輕拂過琴弦的手指時,不知是震驚多一些,還是驚恐多一些,她瑰麗的紅眸猛然瞪大,那幽深的瞳孔似是虛空的幽深裏,一道疾射的光,讓人心悸。因為以前不曾在意,直到今天,她才發現,覓音彈琴的時候,竟也喜歡在拂過第三根琴弦的時候勾一下小指,這分明是比襄以前才有的習慣!想到這裏,她努力平複內心的驚悸,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正常,一字一句地說道:“覓音,你這首曲子,是跟誰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