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昭月走後,中宮內殿也徹底陷入沉寂之中,高廣的殿牆外,餘溫燃盡的落日終於沒入一片暗沉之中,掙紮在地底,像是四分五裂的黎明之初。
東陵帝未銘似是無意識地取下那一頂象征著無上榮光的玉冠,一頭墨色的長發隨之傾瀉,幾乎是遮蔽了那一襲明黃的遊龍錦袍。
原是一張稍顯病態卻風華不改的臉,此時卻帶著一種若是平常絕不會顯露一分的頹然,就好像頃刻之間,已至暮年,失了所有。
他緩緩地靠到身後的木榻上,隻覺從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冷,連心跳都凍住,冰封一個世界,讓他在無人的寂寞裏挨著一刀又一刀,不見血,不離傷。
那一雙清淺如月華的黑眸,此時也隻剩一片無岸的灰敗,靜靜吞噬著他小心保留的那一點奢望,直至無望。
似是察覺到他的心境,仿若今日的夜,也來得格外的快,那不再是一寸一寸黯淡的天幕,幾乎是一下便籠罩在了黑暗之中,快到讓他措手不及,在這幾乎是默數的光陰裏,卻終於開始心慌。
桌上的茶早已涼透,他緩緩拿起,遞至唇邊輕抿一口,淺淡的唇似是有些發顫,但他已感覺不到一絲冷意。
也不知道這般枯坐了多久,在這浸染得微涼的夜裏,他聽到了一陣極淺的腳步聲,很輕很輕,但幾乎是不用想,他便知道,是他的綃兒回來了。
一襲水藍長裙的靈綃款款走進殿內的時候,見到那般沉默的未銘似是愣了一愣,在她眼裏,至少這一年以來,未銘給她的印象都是體貼至極且溫雅如玉,但現在,她卻隱隱從他身上感受到一種些微僵硬的淡漠。
想到城樓上妝繚的那一番話,靈綃隻覺得心口莫名地有些憋悶,她緩步走到未銘的旁邊坐下,嬌聲笑了笑,爾後開口說道:“我還以為,你又去安慰你家阿繚了呢。”
聞言,未銘看著她的眸色倏地深了些,因著這殿內的暗沉,倒是很好地掩飾了他臉上那不正常的蒼白,他似是輕聲地笑了笑,爾後緩緩伸出那纖白的手,些微無奈地開口:“綃兒,不是說過,阿繚是妹妹麼?”
見此,靈綃似是嬌嗔地白他一眼,軟聲說道:“放心,我是不會欺負你家阿繚的。”話雖如此,但她到底是把手放到他微暖的掌心,爾後順勢坐到他腿上,隔著不厚的錦袍,她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的肌理,帶著不同尋常的熱度,一點點灼到心裏,慢慢地,她一向平和的呼吸,有些亂了。
未銘長臂橫過她纖細的腰肢,纖白的指尖輕而緩地遊離,清淺的眸子帶著一絲不合時宜的恍惚,他近乎無聲地開口:“綃兒,你會過得好麼?”
這話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靈綃那柔媚的身軀幾乎在未銘話落便僵住了,她不自居握緊了未銘扣在她腰間的手,緩緩側眸,略微輕顫著開口:“未銘,為什麼會這麼問?”
她不確定他是否察覺了什麼,但這明顯很不符合邏輯,又或者,她害怕而拒絕去想到那一個沒有可能的可能,她一再地告誡自己,不會的,未銘不可能知道什麼,她也不允許他知道,更甚者,她不知道這個所謂的不允許是為什麼,而顯然,她沒有給自己更進一步探尋的機會,也因此,她一再錯過。
縱然心裏再是疑惑萬千,然麵上,她那一雙風華萬千的水眸,卻再是平靜不過。
聞言,未銘稍稍靜默片刻,繼而溫聲開口:“隻是覺得,我會先你而去,便有些放不下了。”
見此,靈綃一向清冷的心裏驀地便湧上一股從未有過的慌亂,她不自覺緊了緊擱在他腰間的手,爾後嬌嗔道:“既然放不下,那便不走了,好不好。”
然這個好不好,她卻也分不清,到底是說給未銘聽,還是自己,隻是一想到若終有一日他離她而去,那麼靈綃,便真的一無所有了。
如若以往,未銘但凡能感受到她對他一絲的依賴,那麼便是傾覆山河萬裏也不換的愉悅,隻是如今,在他已經來不及去握住的時候,好像,這更像是一種纏綿的毒,讓他不得不笑著,去承受那即將到來的地裂天崩。
料得肝腸寸斷,卻無法,改過曾經。
感受到未銘不似以往的沉默,靈綃隻覺得心裏一寸一寸冷下來,她嫣紅的唇輕輕扯出一個稍顯晦澀的笑,爾後在他清瘦的胸膛軟軟蹭了蹭,不依不饒地開口:“你還沒答應我,好不好?你若不答應,我便一直問下去。”
這是靈綃第一次這般固執得像個孩子,未銘隻覺那用盡全力才撐起的冷然一瞬間土崩瓦解,他用力抱緊懷裏那嬌軟的身子,淺歎一氣,似是宣誓道:“好,未銘不離開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