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唯的外婆家,就在老城區正東十多裏外的電廠職工住宅區裏,她外公是第一批被分到新式小洋樓的職工,這在當年算是很風光的。
不過三十多年過去了,街坊鄰裏換了一波又一波,有點積蓄的人家,都搬往新城區的現代小高層去了,留下的,都是些家道中落的窮苦人家。
夏唯家就是其中的一戶窮人,她手裏抱著表姐一歲大的寶寶,在周末溫暖有風的下午,走在小區背麵的一叢雜草堆裏。
深一腳淺一腳的泥路,遠近都飄著零星幾隻小蝴蝶,寶寶張著肥短的小胳膊撲騰,很認真的想要捕一隻蝴蝶,口水順著嘴角一直滴到夏唯攬著她的胳膊上,豆綠色的棉布袖子印出深綠色的一塊口水漬。
夏唯習以為常,抱著她繞過最東邊的住宅樓,拐去小區門口的小賣部一條街。
小賣部都聚在一條不到百米的小巷子裏,被兩邊破舊的騎樓緊夾著,拱形的遮陽篷幾乎把陽光遮得嚴實,隻在中間露一道細縫,巷內就顯得更加昏暗了。
隻是再暗也蓋不住小孩的火眼金睛,懷裏懸著口水發呆的寶寶突然開始拱動小屁股,身體遊來遊去的牽引夏唯往左手邊的小賣部看,撲蝴蝶的小胳膊準確無誤的指著左邊一家小賣部裏玻璃展台上,一堆五彩繽紛的棒棒糖。
夏唯轉頭去看,是那種圓板型的玩具糖,紅黃相間的條紋一圈又一圈,足有寶寶的小臉那麼大,一支起碼十塊錢,她有一點猶豫,扭頭去看其他家,試圖找到縮小的版本。
寶寶等不及了,泥鰍一樣在她懷裏拱動,焦急的小眼神求助似得看著夏唯,嘴裏喊:“媽媽!糖!”
“我是你三姨。”夏唯看著寶寶,更正道。
寶寶大幅度的點點頭表示理解了,然後說:“媽媽!糖!”
“毛毛,要叫三姨。”夏唯不依不饒,殊不知寶寶一旦饞起來見誰都喊媽媽,你讓湯姆漢克斯過來她也喊媽媽。
寶寶沒耐心的直點頭表示理解了,目光轉回棒棒糖身上,撕心裂肺的呼喊:“媽媽!糖!”
夏唯妥協了,縮起脖子想避開周圍探究的目光,匆匆走近小賣部,問老板價格。
“這種?十五的。”
夏唯把寶寶放下地,口中喃喃道:“站著別動,三姨找錢。”
不找不知道,一找嚇一跳,兜裏居然隻有一個五塊紙幣和兩個鋼鏰,夏唯抬眼瞥了瞥老板,不大好意思開口賒賬,就彎下腰對寶寶說:“跟三姨回家拿錢再來買,好不好?”
她說話的嗓音很大,是故意說給老板聽的,都是多年的老街坊,知道寶寶是等不及的,聽了這話一定讓她先拿著糖,錢不急。
還沒等寶寶開始撒潑,正彎著腰的夏唯就感覺從頭頂投下一片陰影,擋去了麵前原本就昏暗的光線。
她愣愣抬起頭,幽暗的走道像條漫長的時光隧道,熹微的白光從棚頂細縫照進來,灑在眼前那人修長冷硬的後背。
那人是側對著她的,甚至沒有瞥她一眼,逆光而立,看不清表情,可熟悉的側臉輪廓依舊那麼好看,素白的棉布襯衣,玄青的深色牛仔長褲,像是特意將回憶裏書卷氣的身影生生映入夏唯的目光裏。
夏唯的呼吸停滯了三秒。
“多少錢?”那人嗓音清淡。
“十五的。”老板眉眼彎彎。
不知是不是夏唯的幻覺,老板的口氣變得討好,這就是美女的專屬待遇嗎?
那人付了錢,拔下棒棒糖,沒有遞給寶寶,不知是不是故意,如同施舍般遞到夏唯的麵前,等她雙手接下,謝主隆恩。
夏唯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她直起身,挺起胸,卻依舊矮那人一截,但也並不妨礙她用殺人的氣勢與其目光相交。
那人麵色不耐,搖了搖手上的棒棒糖,目光散漫的撇向一旁,留給矮她半頭的夏唯一個華麗麗的死魚眼。
夏唯不想接的,但是寶寶開始醞釀獅吼功了。
“媽媽!媽媽!媽媽!”她想說,媽媽你看,糖!
死魚眼聞聲突然回頭,狐疑的看向腳邊不足一米的寶寶呆滯的臉,又抬頭跟麵前傻乎乎的夏唯對比一下——看著一樣都很蠢。
於是,那人的臉色從狐疑變得冰凍,頭頂隱約開始聚集綠氣,狀似一頂綠帽子。
不是這樣的,這不是我的孩子!夏唯想要立刻解釋,可寶寶陡然撲抱住她的左腿,哭天搶地:“糖啊!媽媽!”
這孩子不是找蹬麼?夏唯趕緊接過糖,揣到寶寶手裏,一把將她抱回懷裏哄晃起來。
夏唯看似認真的哄寶寶,可餘光和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凝注在眼前這個死魚眼的一舉一動上。
她有好多話想問,有好多脾氣想要發——你這兩年究竟死去哪裏了?為什麼不聯係我?你知不知道你父母有多擔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可話才到嘴邊,耳邊就聽見脆生生的一聲笑,緊接著就是千嬌百媚的呼喚:“薑可!”